第208章 摧折

徐崇朝听闻东府骚乱才匆忙赶来,从众人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大概,孤零零待在角落里,看上去颇有些落寞。

这么重要的事情,成肃却没有事先知会他,个中思量耐人寻味。他时不时侧首望向成肃,几番欲言又止,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却冷不丁被沈星桥拉了一把。

“徐郎,别犯傻。”

徐崇朝默然无语。

成之染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二人中间。沈星桥神情冷淡,目光微微一顿,就移到别处,径自走开了。

徐崇朝问道:“狸奴,李兖州死了?”

成之染缓缓颔首,见对方神情一紧,连忙以手抵唇,无声地摇了摇头。

“李兖州陷我二姊于不义,我固然恨他,可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

李临风之死,仿佛是梦中之事。成之染心口空落落的,难言的苦涩汹涌沸腾,烧灼得额头突突直跳。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抿了抿唇,道,“东府不日将对荆州用兵,阿蛮,切莫意气用事。”

徐崇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光动了动,两人俱是怔忪无言。

成之染摩挲着腰间刀柄,转身向成肃走去。顾岳正站在成肃身旁,见状为她腾出了地方。

“谢让已下狱,阿父要将他如何?”

成肃望着她,道:“你是来为他求情?”

成之染迎着他目光,郑重道:“毕竟是谢氏后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成肃似笑非笑道:“正因是谢氏后人,若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永绝后患。”

“他还是天子戚属——”

“天子又不是只有他这一个戚属。”

成之染怔然。

“谢让意图谋反,是死罪。”

————

谢府一阵兵荒马乱后,复归于沉寂。若驻足细听,深宅之中还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啼。

东府兵士陆续都退守府外,谢鸾连忙带着弟妹去找淮南长公主。

淮南长公主枯坐在主屋,目光僵直地望着门外,仿佛一座矗立千年的石像,一动不动地不知待了多久。

幼子幼女见母亲这般模样,好不容易止住了抽泣,登时又大哭起来。淮南长公主将他们搂在怀里,终于抬头望向长子,道:“他们说是今上的命令,三郎,你听到了吗?”

谢鸾满脸憔悴,语气却依然坚定:“不会的,阿母,阿舅他不会如此。”

“不会如此,不会如此……”淮南长公主止不住咳嗽起来,攥紧了宽大的袍袖,咬牙道,“入宫,你们都随我入宫!”

谢府如今已朝不保夕,倘若在宫中,旁人也不敢轻举妄动。谢鸾上前扶母亲起来,拉着阿弟阿妹一道往外走。

庭院中空空荡荡,往日幽静都化作荒寂,静默得令人心惊。

谢鸾命人将府门打开,登时两道长枪便横在眼前。

“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守门的兵士喝道。

谢鸾道:“淮南长公主在此。”

其中一名兵士稍有些迟疑,另一人把眼一瞪,道:“不管是谁,都不许迈出府门半步!”

附近巡行的队主听闻说话声,赶过来一看,喝止了那人,赔笑道:“长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小人哪里有阻拦的道理。只是府中谢家人有罪在身,断不能离开此地。”

将儿女留在如此险地,她这做母亲的怎放心离开!淮南长公主变色,搂着年幼的一双儿女,厉声道:“是非对错,天子自会明断,还不让开!”

守门的兵士一动不动,淮南长公主硬要上前,两个孩子却被人夺下,谢纯熙吓得哭嚎不止,谢凤年纪稍大些,奋力挣扎起来。

谢鸾心中焦急,正要与对方理论,街头忽而传来辘辘车轮声,一辆华美的车驾缓缓驶来。

谢凤探身望见了,一眼认出来是领军将军谢祯,赶忙大喊道:“阿叔!阿叔救命啊!”

牛车在门前停下,侧帘掀起,露出谢祯凝重的面容。

他望着谢凤,眼底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终究一言不发。

侧帘落下,惟余一声叹息。

谢凤不禁嚎啕大哭。

“阿母!”谢鸾道,“阿母只管入宫去,阿弟阿妹交给我!”

淮南长公主如何能放心,她将两个孩子抢回来,便抱紧了不撒手。如今这境地,她只怕离开半步,回头已骨肉分离。

马蹄阵阵,聒碎日光。谢鸾只觉得眼前一晃,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赫然闪现。

中年将领红袍玄甲,勒马止步,犀利的目光将他们打量一圈,对上了谢鸾的视线。

“钟将军。”谢鸾道。

钟长统翻身下马,沉重道:“谢郎,事已至此,各安其命罢。”

谢鸾急切道:“家父如今可还好?”

钟长统陷入了沉默。

谢鸾止不住心惊,再开口,声音竟有些颤抖:“钟将军!”

钟长统摇头叹道:“令尊勾结李临风谋反,如今人在廷尉狱,只怕……”

他没有说下去,可单单谋反二字,已让人万劫不复。

耳畔传来淮南长公主的惊呼声,谢鸾只觉得眼前一黑,勉力找回了神志,艰难道:“家父怎会与李临风谋反……可是李临风说了些什么?”

“李临风业已伏诛。”

府门前一片死寂。良久,谢鸾缓缓抬头,对钟长统道:“将军,我要见太尉。”

钟长统很是为难。

谢鸾眸中泛起了泪光,坚持道:“钟将军!在下别无他求,只求将军恩准!”

钟长统久久不语。

霎时间乌云蔽日,光影都暗淡了三分。寒凉的秋风席卷而来,裹挟着杂七杂八的落叶,穿过街巷间沙沙作响。

太尉府内,成之染正步出沧海堂,刚走了两步,不由得回身一望。秋风吹动她额间碎发,浸染了些微凉意。

成肃被三五心腹将佐簇拥而出,望了望天色,道:“夜里又要下雨了。”

众人紧绷的神色稍有些舒缓,杜延寿道:“如今的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耽搁行程。信使明日去彭城,旬日之间,二郎君便能回来。”

成肃微微点了点头。

成之染叹息,径自穿过垂花门,徐崇朝站在道旁,孤零零一人,颇有几分萧索的寒意。

“谢仆射当真难免一死?”他问道。

成之染默然。她父亲对于谢让,到底还有些顾忌。她眼见李临风惨死,相较之下,待罪狱中的谢让,多少还手下留情,留了分体面。

只是这一丝情面薄如蝉翼,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只得缄口不言。

“狸奴,你劝劝义父。”

成之染抬眸望着他:“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便是对的吗?”徐崇朝质问,“宣武军本是谢家军,如何能对谢氏后人下手?”

“说这话只会火上浇油,”成之染道,“宣武军早已今非昔比,更不可能如从前一般。你若顾念旧情,将来兵临江陵城下,好生劝劝李公罢。”

成之染话音刚落,云幕间雷声隐隐,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她垂眸越过徐崇朝,一言不发地回到住处。天色渐渐黑下来,霎时间金光大作,雷声滚滚,秋雨潇潇。

这时节的雨,凄冷冥微,不绝如缕地倾洒在窗棂上,一声声尽是缠绵哀怨。

荷尽菊残,雨声寥落,成之染独坐灯下,随身佩带的长刀放在几案上,她默然良久,缓缓抽出了刀刃。

厚实的刀刃光洁明亮,映射着烛火跃动。

然而仿佛有什么东西蒙在上面,她看不分明,只觉得有些陌生,于是拿起丝绢,一点一点耐心擦拭起来。

在难掩嘈杂的雨夜中,唯独这一方灯下,让她能片刻心安。

成之染擦着擦着,不由得停下了动作。有什么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的,犹如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

她问道:“外边怎么了?”

侍女阿喜唤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道:“谢三郎在府外跪着,要求见太尉,太尉不见他。”

成之染半晌一动不动,阿喜忍不住抬头看她,对方却缓缓站起身来,竟要在雨中出门。

“女郎!”阿喜追上去。

成之染从侍女手中接过伞,回头道:“我去去就回,你们不必跟来。”

她倾身步入雨幕中,雨丝从苍茫天际随风飘落,丝丝缕缕落在油纸伞上,青石小路笼罩着一层冰凉的雾气。

不知什么从雨的缝隙里疾飞过去,溅起了无数泥点。门吏在檐下看见她,都吃惊不已。

成之染命人打开角门,谢鸾正跪在门前,浑身上下如落汤鸡一般,然而脊背依旧挺直着,听闻声响便抬起头来,雨珠零落,看不清神情。

成之染缓步上前,将雨伞撑在他头顶,回身朝他面前的方向望去,朱门紧闭,冰冷森然。

两人都沉默不语,唯有雨声阵阵,更显得沉闷。

半晌,谢鸾开口道:“太尉不肯见我,为何?”

成之染攥紧了伞柄。谢鸾到此地,自然是来为他父亲求情。毕竟是主僚一场,成肃不愿拂了他心意,索性置之不理,眼不见心不烦。

“谢郎,请回罢。”

谢鸾侧首望着她,电闪雷鸣间,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雨滴沿着清损的面颊滑落,仿佛是泪水,可他眼睛里又暗淡无光。

“我情愿一死,换父亲一条生路。”

成之染垂眸:“你以后的路还长着。”

谢鸾不说话,只是摇头,默然良久道:“求女郎通融,让我面见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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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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