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金枝

草长莺飞的时节,成之染望着帘外牛毛细雨,饶是满眼青绿润泽,仍有沉沉愁绪萦绕于心头。

见她似有些心不在焉,萧群玉放下手中卷册,于案牍之中抬眸,轻声道:“女郎可有烦心事?”

成之染回神,才发现案上簿册还停在片刻之前,她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忽而问道:“九娘,婚姻之事,究竟所求为何?”

萧群玉闻言,沉默了一瞬,道:“两姓联姻,珠联璧合。”

“珠联璧合?”成之染喃喃低语,“九娘当真这么想?”

萧群玉似是轻叹,缓缓道:“以我所见,不过如此。譬如先父尚海宁公主,而我又嫁到王氏。”

成之染问道:“如此般配的姻缘,九娘以为如何呢?”

萧群玉望着她,琉璃似的双眸闪动着微光:“女郎知道,我并非公主所出,公主于我,终有芥蒂。公主早逝,并无所出,个中坎坷,纵我年幼,何尝不知一二?至于我嫁与王氏,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仅此而已罢了。”

成之染黯然,道:“九娘于王郎,可还有几分情意?”

萧群玉眉目淡然,夫死离绝回家,于她而言,纵然有情分,但也不多。

“情意何物?我从未遇到。”

成之染讶然:“真的吗?”

这话让萧群玉稍有些怔忪,她凝神想了又想,道:“记得未出阁之时,有一年上巳,我与姊妹去城外踏青,独自一人迷了路,在山里看到个砍柴的后生,带我走了出去。他没留下姓名,从那以后再也不见了。”

成之染不由得笑了笑:“你可想再见?”

书斋内静谧无声,唯有雨丝烟气袅袅扑来。过了好一阵,萧群玉沉沉答道:“相见不如不见。”

成之染默然良久,却见萧群玉起身走到廊下,伸手拂过轻柔的雨幕,侧首对她道:“女郎,世事难以两全,倘若能抓住一端,便已是天赐福分。”

————

自从成肃答应了两家婚事,徐崇朝再没有到镇国将军府登门,只派人悄悄地送来书信,生怕被成肃发现了,又埋怨二人私相授受,再迁怒一番。

成之染将书信收到木匣里,没好意思再看第二遍。明明已有了肌肤之亲,信中却尽是小儿女情态,离情宛转,只让人心绪不宁。迷蒙烟雨也叆叇不清,较往年平添了几分缠绵。

上巳节前夕,成肃派人到镇国将军府,接成之染回东府小住。

成之染心里不情愿,但见来人是沈星桥,也不好发作,只问道:“去东府作甚?”

沈星桥道:“上巳踏春,女郎莫不是忘了?”

成之染恍然。她幼时最爱扶老携幼阖家出游的吉日,后来年岁渐长,世路奔波,鲜少有这等闲趣。

正是桃红柳绿的时节,金陵城内外俱是满眼生机,山野中各色花花草草渐次舒展。祖母温老夫人拿定了主意,要到城南永泰寺上香祈福。

成肃遵从母亲的意思,亲自陪同一道前去。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出门,前车已出了东府城,后车还在太尉府打转。

成之染与二娘琇莹和三娘颂宜同车,她二人年龄相近,又稍稍懂事,不似更小的弟妹吵闹。

成雍膝下有四女,只有成琇莹是桓夫人嫡出,桓夫人向来对她寄予厚望。

皇次女苏兰猗已有九岁,在宫中进学,近来正缺个女伴。成琇莹恰巧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平日里读书也刻苦精进,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桓夫人便动了心思,要送琇莹到宫中伴读。

这件事,成之染回到东府是也听说了。她隐约记得,淮南长公主之女谢纯熙,先前似乎就是皇次女的伴读。只是后来其父谢让身死,淮南长公主与谢氏离绝,谢家小娘子又在丧期,恐怕暂时也不便陪伴皇女。

成之染摸着二妹的小发揪,温声道:“二娘可愿意入宫伴读?”

“当然愿意了,那可是宫里啊……”成琇莹眸子亮晶晶的,一脸向往道,“听说公主与我是同日所生,这样的缘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过几日我就要进宫,听说还有几家小娘子一起去,阿姊,你说宫里会选中我吗?”

“放心罢,我家二娘在何处,都不逊于人。”成之染这话倒也不虚,皇子皇女伴读多拣择清贵名门,不过成家如今正煊赫,多少还是有几分薄面在。

她并不为二娘担心,却见三娘颂宜巴巴地望着她,道:“阿姊,我也想去。”

成颂宜为成肃侧室朱杳娘所生,刚满百日时,朱氏便被成肃赐死,成颂宜也记在容楚楚名下,只当是容氏之女。

成之染想起朱杳娘,心里就止不住膈应,然而当年三娘不过是懵懂婴孩,朱杳娘千般过错,也与这幼妹无干。

她笑道:“陪公主读书,可是要起早贪黑,大老远跑来跑去,有的是折腾。三娘你身子骨弱,好好将养着,这种劳神费力的事情,让二娘去便是了。”

成琇莹亦道:“阿妹三天两头就生病,若是过了病气给公主,可就麻烦啦。”

成颂宜垂眸点了点头,忽而又道:“可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公主呢。”

成之染失笑:“公主金枝玉叶,岂是随便能见的?”

成颂宜深以为然,那时她从未想到,这一生风云变幻,她竟有一日,也成为世人仰望的金枝玉叶。

众人谈笑之间,车队已到了永泰寺山门。成肃扶着老母拾阶而上,桓夫人与一众女眷招呼着孩子,呼啦啦跟在后头。

成之染缀在队尾,苍翠古道绵延直上,遥对着青天悠悠,不知何处传来清脆铃音,又不知飘往何处,尘世喧嚣,都仿佛隔绝在外了。

然而她终究是尘世俗人,前脚拜完了神佛,回府的路上,满脑子都是朝堂庶务。

成肃仍旧留她在东府小住,成之染这次没有推拒,反而让成肃意外。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问道:“你怎么改了主意?”

“有一事未决,还要与阿父商议。”

成肃以为她要说婚事,负手沿着游廊回到住处,只等着成之染开口。

院子里开满了桃花,红粉的花朵扑啦啦开得耀眼。成之染一言不发,直到成肃在庭前止步。

“阿蛮可又去找过你?”

成之染勾唇:“不曾。”

成肃胸口憋着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望着日影西斜,天色暗沉下来,长叹一声道:“切莫再生波折。”

“请阿父放心。”

成肃闻言,不由得挑眉看她,成之染许久没有这般好说话。他思忖一番,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是朝中之事。”

成肃会意,进了屋,仆役已燃起烛火。他挥退众人,往上首一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等着成之染开口。

“阿父可还记得,伐蜀之前,曾答应我三件事。”

成肃恍然想起他们在江陵的密谋,颔首道:“是有这回事。”

成之染提醒他道:“其中有件事,阿父还没做。”

土断州郡之事正如火如荼,谢鸾除服之后便可与徐氏完婚,若说还有什么事没做成,那就是割立湘州了。

成之染抬眸看他:“湘州之制,亦有先例。国朝南渡之初,分荆州七郡及江州一郡而立,治临湘。既有旧迹可循,阿父为何迟迟不动议?”

成肃微微蹙眉,道:“你也说了,要分荆州七郡。可荆州刺史不肯答应。”

“会稽王?”成之染略一沉吟,道,“他不应该啊……”

成肃瞥了她一眼:“怎么,你与会稽王相熟?”

那自然不会。成之染与会稽王不过数面之缘,在江陵筹谋伐蜀之时,会稽王倒也尽心尽力,对军中所求无所不应,是个一团和气的老好人。伐蜀归来后路过江陵,一路上也听闻会稽王广布德政,荆州上下安顺,颇受百姓称赞。

“会稽王深明大义,否则当初谢让之事也不能善了。割立湘州虽于荆州有亏,会稽王却不至于如此抗拒。”成之染斟酌词句,打量着成肃神色。

成肃轻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成之染劝道:“会稽王终是帝胤,还望阿父好生与他商量。”

成肃闻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道:“他若非帝胤,似这等庸碌之徒,何以做得荆州刺史?”

“阿父!”成之染叹道,“世间岂能人人为圣哲?他既能守土一方,也算难得了。”

成肃不置可否。

成之染又道:“湘州之制,于金陵而言,百利而无一害。此事断不可半途而废。”

成肃道:“会稽王身为今上叔父,今上之意未必坚决。”

“此乃朝廷大事,非独帝王私心,岂能因人而异?”

成肃思忖良久,沉沉道:“也好。”

成之染不解其意,但也没多问。成肃次日便召集僚属,就设立湘州之事再起草一封书奏。一天下来已写得大差不差,成之染看过,觉得差不多,又向成肃请辞。

成肃道:“这么急作甚?”

“明日要常参,镇国府中诸事,我还要处理。”

成肃没办法,只得放人走。成之染千叮咛万嘱咐,如若有湘州消息,便送信给她。

她苦等几日,终于有东府信使登门,然而那消息并非政事,而是一纸婚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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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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