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云泥

东海王长子满月礼前,镇国将军府果然收到了请帖。

成之染想起近日常参,苏弘度表现得比较正常。有这样一个儿子,对他而言确实是意义非凡。更何况,这是天子如今唯一的子侄,终究与寻常宗室子弟不同。

凡事一想到天子,她就拉不下脸面。成之染并非优柔寡断的性子,当即答允了前去赴会,也想顺道去看看,苏弘度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一日,东海王府张灯结彩,华丽气派的府邸流光溢彩,宾客盈门。天子虽未亲临,也派近侍内臣送来了厚礼。

苏弘度叩谢天恩,眉宇间喜气洋洋。因着他父亲会稽王镇守荆州鞭长莫及的缘故,偌大的东海王府唯他独尊,盛大的宴席,怎么豪奢怎么来。

成肃仍然对苏弘度三千贯狂言耿耿于怀,到底没有亲自到场,只是备了不咸不淡的贺礼,由成之染转交。

成之染与徐崇朝同去王府祝贺,苏弘度站在堂前迎客,望见二人到来,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好在他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他身旁一位身材魁伟的中年男子,衣饰华贵,神情轩昂,成之染认出是赵兹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拱手道:“赵郎君。”

赵兹方点了点头,望着徐崇朝道:“大郎,还不曾当面向你道喜。”

徐崇朝成婚之时,赵兹方远在冀州,派人送了贺礼来,人却未到场。徐崇朝也未见到他长姊,虽心中有憾,也说不得什么。

赵兹方长子赵玄真将成之染二人请到后堂,他母亲徐端娘正在此处看顾妇孺。

深阔高堂坐满了女客,上首赵蘅芜怡然安坐,怀中还抱着沉睡的婴孩。

她虽不是正妃,在这东海王府中却只有她一位侧妃,地位俨然是府中主母。更何况她兄长乃是封疆大吏,谁也不能把她看轻了去。

徐端娘坐在她下首,见徐崇朝来了,又惊又喜,姊弟久别重逢,仿佛有说不尽的话。她几个儿女年纪小些的,与徐崇朝并不相熟,目光中难掩陌生,待看到他们母亲口中的“舅母”,便更加局促起来。

成之染笑笑,眉宇间多了几分温和。

徐端娘望着她一晃神,失笑道:“数年未见,女郎也变了模样。”

成之染尚未开口,耳畔传来赵蘅芜的声音:“可不是,阿嫂如今要称呼一声‘太平侯’。女郎忙着朝堂那些事,我也许久不曾相见了。”

华服女子笑意嫣然,轻轻拍打着怀中襁褓,满头华胜璀璨光耀。

当年借住在徐家的赵蘅芜,何曾有这般慵懒恣意。她如今养尊处优,这神情意态,再也找不出旧日的模样。

成之染浅浅一笑,向上首一礼:“恭贺王妃。”

赵蘅芜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堂中世家命妇不由得望向成之染,以她太平侯的身份,赵蘅芜如此回礼,是有些倨傲。

成之染不以为意,她人到此处,看的是天子脸面,余下种种,都无足轻重。

众人围着那男婴,连连向赵蘅芜道喜,将这尚在襁褓的婴孩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赵蘅芜笑意莹然,徐端娘也觉得脸上有光,连带着她的孩子们,都体悟到攀龙附凤的荣耀。

赵玄真年已十八,这次随父亲入京,有不少人家明里暗里打听他,想着为东海王侧妃的母家子侄牵线搭桥。赵兹方长女也到了及笄之年,站在母亲身旁殷勤待客,吸引了不少目光。

徐端娘自然知道,她阖家久在齐地,回京有如此尊荣,全都是因为赵蘅芜诞下王嗣。因此看向那一方小小襁褓,眸中盛满了无限温情。

满月礼最重要的仪式就是给婴儿铰头,王府上下为此筹备了大半月。凤箫声动,杯酒言欢。正堂盛筵之际,傅姆将婴儿抱到席上,苏弘度兴冲冲地举起剪刀,亲自为长子剪掉了胎毛,只在脑门上留了一小撮。

赵兹方拊掌,众人亦纷纷庆贺。觥筹交错,苏弘度多喝了几盏,脸颊发烫,眼神也有些迷离。

成之染专注地打量那婴孩。他铰头之后换了新衣服,红艳艳的鞋帽煞是可爱,只是宴席之上众声喧哗,吵得孩子哭起来,被傅姆抱了下去。

成之染收回目光,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小小地艳羡一番,有这么个孩子侍弄着,平日里大概会多几分乐趣。

正出神之际,广袖被轻轻扯动。徐崇朝侧首看着她,笑而不语。

成之染瞥了眼被压住的衣角,低声道:“大好年华,谁愿意围着孩子转。”

她自婚后仍服用避子汤药,一如既往地小心谨慎。徐崇朝心中有愧,说不得什么,话到嘴边兜兜转转,只是道:“生在王侯之家,亦是幸事。”

这话却不假。成之染若有所思,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了目光。

筵席的另一侧,苏弘度的目光仿佛凝固了。成之染浅笑低眸的模样落入他眼中,更显得一旁与她低声交谈的郎君颇有些刺眼。案前珍馐食之无味,他狠狠灌了一口酒,几度压下的满腔委屈又翻涌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凭什么这样?

喉间醇酒火辣辣流入心腹,捏着酒盏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赵兹方察觉他的异样,出言提醒道:“殿下……”

苏弘度恍惚间回神,缓缓放下了酒盏,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莫名地笑了两声。

赵兹方循着他目光望去,满目琳琅,宾客开怀。许是他看花了眼罢,方才那一瞬,他竟然觉得东海王要对案垂泣。

成之染无意在王府久留,散席之后便匆匆告辞。她与徐崇朝一同出了府门,对方正要扶她登车,门口却追出来一人。

金冠辉煌,满身华彩,脚步踉跄,正是苏弘度。

他醉眼朦胧地望着成之染,问道:“庐陵郡公为何没有来?”

成之染暗中无语,眼前这东海王果真是醉了,竟有脸来问。他搅闹亲迎之礼,成肃心中指不定怎么恨他,只是碍于情面不曾明说。

然而这一问,成之染却不好回答,于是笑了笑,道:“家父多事,为国分忧,殿下莫要怪罪。”

这话也不知苏弘度有没有听进去,他怔愣了片刻,又想再开口,被成之染打断了。

“时辰不早了,依照习俗,明日王妃还要将孩子抱去母家。王府中还有不少事,殿下请回罢。”

她不待对方作答,拉着徐崇朝上车,径自绝尘而去。

辚辚车轮声声入耳,成之染疲惫地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徐崇朝问道:“你在为苏弘度烦恼?”

“我为他烦恼作甚?苏弘度如何与我何干?”成之染睁开眼睛,幽幽望着他,道,“可大魏东海王不能如此轻浮躁动。”

苏弘度的东海王之位,本就是出于天子恩宠,要不然会稽王尚在,他还是老老实实当世子。

徐崇朝深以为然:“当年有一个琅邪王苏弘景弄权,已经惹出了滔天大祸。苏弘度以护军将军之职执掌外军多年,空长了年纪,心数甚至还不如苏弘景。”

他话尽于此,成之染自然明白,这样的宗室重臣,对社稷而言遗患无穷。

她不由得一声长叹。

————

次日正逢常参,夜雨初霁,东海王府一大早便忙碌起来,侍奉苏弘度梳洗入宫。他昨日席上喝了不少酒,宾客散后又意犹未尽地独酌,大早晨起来还是满身酒气,醉醺醺地下地都站不稳。

赵蘅芜颇为忧心,劝他向宫中请辞,免了今日的常参。苏弘度不肯,被劝得急了,狠狠发了通脾气,冷着脸吆喝随从牵马过来,他要骑马去往宫城。

众人又一阵苦劝,奈何苏弘度铁了心,翻身上马,挥鞭而去。近卫亲从呼啦啦跟上一大片,纷沓马蹄声踏破了清晨静寂。

苏弘度今日起得迟,在府中耽搁了不少时辰,饶是将骏马赶得飞快,行至宫城大司马门外时,四下里早已看不到百官人影。

随从心知已误了时辰,连忙上前搀扶苏弘度下马。

苏弘度将马鞭一甩,胯#下骏马兜了个小圈,径自向大司马门跑去。

守城的卫士吓了一大跳,一窝蜂上前连人带马拦下。为首的军官拱手,恭敬道:“请殿下下马。”

宫城之内不准骑马,饶是什么王侯将相,都得遵从这规矩,老老实实下马步行。

苏弘度遇阻,满脸不耐烦,他高踞马上,喝道:“朝参要迟了,快让开!”

众守卫岂敢放他,依旧拦在马前好言相劝,那声音落到苏弘度耳中,直吵得他脑壳疼,反手一鞭已挥下,结结实实打在数名守卫身上,引得众人惊呼起来。

亲从不得已战战兢兢地上前,大喊着“殿下不可”。苏弘度烦躁极了,目光穿过幽深的城门,赫然见远处宫道上人影依稀,落在最后踽踽独行的,不是成之染又是谁?

眼前竟有些恍惚,苏弘度催动马匹向前,缰绳却兀地被人拉住,骏马不平地嘶鸣起来。他在马背上一颠,腾地心头火起,手中马鞭狠狠向牵马之人抽去。

那人并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鞭,登时从颊边颈上划下血淋淋长痕。他不过宫门守卫,哪里敢违逆东海王,忍着伤口痛楚跪倒在马前,高呼道:“请殿下下马!”

苏弘度行进不得,眼见熟悉身影渐行渐远,顿时怒不可遏,挥鞭又朝着那拦路卫士抽下,众守卫连忙上前阻拦,你推我搡,大司马门下乱成了一锅粥。

那骏马惊惧不定,猛地扬蹄翻腾起来,苏弘度躲闪不及,登时被甩落马下,在地上滚了三滚。鲜亮朝服沾满了泥沙,乱糟糟不成样子。

苏弘度何曾如此狼狈,气得眼前一黑,浑身颤抖不已。

王府的随从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来,众守卫也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为首那军头上前道歉,话刚开了头,胸口却猛然一凉。

他微微垂首,看见一柄长剑没入衣甲,殷殷鲜血从伤口流出,怎么捂也堵不住。

执剑之人望着他,眸中愤恨未消,金冠歪斜,发髻散乱,是他从未见过的,东海王的模样。

剧痛袭来,魁梧的躯体轰然倒下。朝阳明媚,照亮了巍峨宫阙,落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脸上,一时间刺眼无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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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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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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