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违令

成之染听闻沈星桥独身前来,深沉似水的眸子更幽暗了三分。

沈星桥见到她时,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自知忤逆她心愿,于是在堂中长跪不起。

“沈郎君!”成之染无奈,亲自将人扶起来,道,“郎君于我有半师之分,如此大礼,我受不起。可你若不听我号令,纵然往日恩义在,也不能周全。”

她话中愤恨之意,丝毫未着意掩饰。沈星桥低叹一声,道:“末将甘愿受罚。”

成之染盯了他许久,倏忽苦笑了两声:“你到底轻我年少,不肯相信我!”

沈星桥垂眸:“女郎天资卓绝,在下从未轻视。”

“那你是看轻天子了?”成之染收敛了笑意,道,“天子的旨意,竟不如太尉……”

“末将不敢!”沈星桥一口否认,又要行大礼,被成之染一把拉住。

沈星桥试图解释,张了张嘴却又无话可说。

成之染眸中闪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目光检视着对方每一个神态,终究疲惫地摇了摇头。

她将人松开,背过身去,道:“沈将军,我当面再说一遍,我命你率军随我西上,破潼关,战长安,你若有半个不字,便不必再做这个宁朔将军。”

沈星桥伫立堂中,久久不语。

成之染叹息:“你去罢。”

沈星桥踟蹰良久,心头萦绕着诸多疑问。他想问她究竟为何如此,为何不等太尉大军前来,为何要孤身犯险……可是望着对方决然的背影,他只是躬身一礼,沉默地告退。

沈星桥刚走,赵小五就在门口探头探脑,望见成之染背影沉沉,一时也不敢惊扰。

身后宗寄罗拍了拍他肩膀,径自叩响了屋门。

成之染回眸,望见她与宗棠齐、宗凛叔侄站在门边,连忙将人请进来。

宗棠齐看她脸色不太好,心中也有些打鼓,委婉说明了来意,原来是想让宗凛带一军人马随前锋出征。

成之染眉头舒缓,略一沉吟道:“若宗郎带兵离开,洛阳守军只有千余人,恐怕要艰难许多。”

宗棠齐笑道:“兵不在多而在精,我手下人马历练多年,攻城略地尚且不在话下,更何况守城?”

成之染放心不下,思忖一番,吩咐军士将荀敬德喊来,让他与宗棠齐一道守城。

荀敬德本不愿入关,闻言大喜过望,慨然领命。

宗棠齐对此并无异议,反而是宗寄罗私下里对成之染道:“荀敬德手中人马与我叔父相当,颍川荀氏乃河南大族,他本是归附之徒,倘或有二心,与我叔父不能相容,岂不是祸端?”

成之染似是一笑,道:“会稽王镇守洛阳,太尉大军在后,你叔父贵为司州刺史,荀敬德有何等胆量,敢在此作乱?”

宗寄罗稍稍放下心来。

这几日因准备拔营,军中上下都紧张而忙碌。宇文纵在城中聚敛的金银财宝,早已被成之染派人从府库中拉出来,论功行赏,分给了诸军将士。

军主石阿牛特意用所得奖赏,从其他军士手中换了一顶精致典雅的金冠,乐呵呵地包起来,托往来信使送回金陵去,辗转交给远在京门的家眷。

成之染问起,他只道:“往后去关中,打仗时总怕磕了碰了,不如先拿回家,让我娘子收着,将来我儿长大了,戴这顶金冠定然好看。”

成之染心有戚戚,石阿牛却反问道:“那贼王搜刮了许多财宝,将军为何一个也不要?”

叶吉祥笑道:“将军岂会缺这些?”

成之染确实不缺,她笑道:“倘若名利难以两全,我只图个虚名便是了。”

这话传到桓不识耳中,让他愈加坐立难安。他帐下裨将数日来争执不休,是否随成之染西进,连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桓不识暗自苦恼,他只怕图虚名,得实祸。

铜驼大街两侧垂柳依依,隐隐泛出苍白青色,乍暖还寒之时,最难将息。

到了大军拔营那一日,成之染整顿诸军,迟迟不见桓不识踪影。他甚至并未出面,派了裨将来向她禀报:“桓将军抱恙,不能随节下远征,暂留此地,以待后效。”

那裨将战战兢兢,生怕这位暴脾气的主将动怒,没想到成之染沉默片刻,对他道:“桓将军既有此意,我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朝廷委任为军首,他日入关中,桓将军无寸土之功,可惜了冠军将军的名号。”

那裨将把她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桓不识,桓不识皱紧了眉头,顿足叹息。他登城远望,数千大军已如游龙般逶迤西行,可怜无数山,遮断长安路。

————

自洛阳向西,蓁莽山原绵延数百里,紧邻大河,峭壁陡立。因近世战乱频仍,此间山川旷远,民庶稀疏,前朝沿河滩开凿新路,新建了一座关城,将两京孔道阻遏其间。

大军起初入驻洛阳城,关中派来的救兵便在此屯驻,数月来不曾再向前一步。

成之染心知守军畏葸不前,于士气而言已落了下风。她命元破寒与邓茂德各自领一军人马,星夜兼程突袭新安关城,大军则随后方轨徐行,还未到城下,袭破关城的音讯已传到军中。

城头改换了魏军旗帜,元破寒出城相迎,言语间后怕不已:“我与邓将军夜袭关城,城中兵马连夜逃退了。进城才知道,此地的守军足有三千人,若胶着起来,只怕还要吃一番苦头。”

成之染问道:“可抓到俘虏?”

“城中原本是前来支援洛阳的骑兵,追了数十里,没追上。想来是逃到渑池去了。”

渑池距离新安关城不足百里,又不似新安关城足以有险可据。成之染心里有底,让诸军收拾了缴获的马匹器械钱粮,众人都长了精神,一个个跃跃欲试。

咨议参军杜黍和骑兵参军高寂之主动请缨,争着要领兵前去攻打渑池。成之染望着他二人争执,笑了笑,对桓不为道:“桓参军意下如何?”

桓不为动了动嘴唇,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他虽生在将门,却不曾领军,对上成之染殷殷目光,心中难免犹疑。

杜黍和高寂之也不吵了,齐刷刷地望着他。

桓不为略一迟疑,轻轻点了点头,道:“定不负节下所托。”

成之染甚是欣慰,将手下一军人马交由他统领,又命宗凛带兵与他一道前去。

高寂之心中疑虑,可桓不为于他多少有引见之恩,满腹疑虑也只好咽到肚子里。

杜黍没那么多瞻前顾后的思量,只道成之染要让桓不为历练一番,也不再言语。

唯独徐崇朝对她道:“败军之将退守渑池,军心涣散,不堪一击。你欲使桓郎立功,未免偏心。”

成之染不以为意,道:“桓不识不听我号令,将来若有抵牾,有赖桓郎周全。让他立功,有何不可?”

徐崇朝不与她争执,只是道:“桓不疑据中游,桓不惑守江北,桓不识为军首,桓氏贵盛,俱是中坚将才。如今尚且不能制,他日一旦朝廷有变,如何肯甘居人下?”

成之染不语,良久,反问道:“你如何知我不能制?”

————

桓不识和宗凛不负众望,挥师西进,乘势将渑池一举攻下。成之染留下少许人马驻守新安关城,旋即带兵赶往渑池,一路行进于山原之间,古老稠密的松林渐次在春风中苏醒,泛着织锦般微光,卷起一层层苍绿波纹。

成之染打马掠过浅山,登台远眺,通往潼关的孔道蜿蜒于丘壑之间,郊野上土垒荒凉,到处是经冬枯败的蓬蒿野草。此地已经到弘农郡界,再往前越过陕城,就到了弘农郡治。

据俘虏所言,关中派往洛阳的救兵,不只那三千骑兵,还有一支人马由武卫将军宇文固统领,驻扎在弘农。

军中并不知敌兵虚实,成之染与诸将佐商议一番,派杜黍率一军人马,与邓茂德一道前去攻城。

徐望朝执意与他们一同前去,成之染在城中等候消息,心里却惴惴不安。她夜不能寐,巡夜的军士望见那一盏孤灯,也不敢大意,中夜果然见窗边人影晃动,成之染披衣出门,吩咐道:“唤高参军来。”

高寂之未到,徐崇朝先从隔壁出来,问道:“怎么了?”

“我越想越不对劲,”成之染眸中黯黯,沉吟道,“倘若我是宇文固,见敌兵步步逼近,绝不会在弘农坐以待毙。”

“你是说……他会出兵增援陕城?”

成之染颔首:“如此一来,单凭前锋那两千人马,只怕是艰难。”

高寂之急匆匆赶来,成之染正在县衙堂中等他,道:“陕城险固,前军单薄,你即刻率骑兵前去相助。若有变故,速来禀报。”

高寂之正因未能出兵而心中郁郁,闻言欣然领命,连夜整顿了一军胡骑,快马加鞭赶往陕城。

长夜漫漫,寒星孤寂。星芒坠落于百里山川,山林间鸟雀惊飞,聒碎了初春凉夜。

成之染立于中庭,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

一颗心缓慢而清晰地搏动。

倘若沈星桥机敏,她兵出洛阳的消息已到了成肃耳中,不知千里之外彭城的寂寂凉夜,她父亲可否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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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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