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识

直到这行人消失在街角,狸奴的一颗心才放回了肚子里。她刚才正在气头上,不管不顾地顶撞了这什么王,见对方要来抓她时当真害怕了。

“若不是遇到徐大将军,这次该如何收场?”成肃长叹一声,拍了拍狸奴身上的灰尘,“以后遇到惹不起的人,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那人甚是嚣张无礼,”狸奴辩白道,“闹市纵马险些伤人性命,回过头来还不给人道歉。”

“世道如此。既然这孩子无事,又何必为了争一口气而惹上麻烦?”成肃看了看拽着她衣摆的稚童,无奈道,“刚才那人便是琅邪王,出了名的飞扬跋扈。在他眼中黎民性命如同草芥,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狸奴,阿父希望你平安顺遂,今后莫要再做这种以卵击石的无谓之举。”

狸奴一怔,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一股酸涩堵得她胸口沉闷。她默默地拾起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匣子,这时那幼童的家仆找来,感激涕零地向她道谢。

狸奴有些不好意思,见那孩子呆呆地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便顺手将那袋糕点送给他。

那孩子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狸奴只听他小声道:“阿父……我阿父……”

狸奴正不解,成肃突然开口道:“这位老伯好生眼熟,难道是徐大将军府上?”

那家仆一愣,满脸疑惑地点点头:“正是。不知这位郎君……”

成肃笑道:“我在徐大将军帐下听令,有一次老伯到营里送信,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家仆也不知记起没记起,又听成肃问道:“在下此番正要到府上拜访,没想到半路遇到了琅邪王。恐怕将军现下不得空罢?”

那家仆弄丢了小主人已是惶然,撞上了琅邪王愈加惊恐,更没想到这救命恩人还认识徐大将军,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竟觉得这数九寒冬比三伏天还燥热。

成肃见他惊惧无状,仍旧笑着请他去近处茶馆坐坐。方才看徐宝应的意思,对苏弘景的到来也是意外。如此匆忙,想来也不会久留……

他不疾不徐地扣着桌案,对面那家奴还在一个劲儿地剖陈道歉,希望他在徐大将军面前美言,好掩饰自己疏忽失职令小主人陷入险境的罪过。

那幼童依旧讷讷的,一路上牵着狸奴的手,翻来覆去地说道:“我叫徐望朝,今年三岁了。”

刚刚他藏在狸奴身后,连听到自家父亲的声音都没露头。狸奴寻思着这孩子可能脑子不太灵光,便笑道:“我叫成之染,今年九岁了。”

徐望朝得到回应,开心地笑起来。

狸奴听成肃说过,这徐大将军也算是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单单妾室就娶了四房。小望朝是妾室所出,夹在一堆兄弟姊妹中间,虽说不上爹不疼娘不爱,但受到的关注总要少一些,如今年根底下到外面玩耍,也只是一个老家仆跟着,免不得疏忽大意,这才险些被琅邪王撞到。

狸奴怜惜地摸摸他的小发揪,不由得庆幸自己在家中排行老大,否则恐怕连仅有的爱怜也要被分走许多。

他们在茶馆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到苏弘景一行绝尘而去,甚至比来时更为狂暴。

成肃啧了一声,起身道:“我们走。”

狸奴终于步入了那道朱红色的大门。高耸的围墙之内,宽敞的庭院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热闹,反而渗透出几分肃然。

成肃一行被带到内院。堂屋门紧闭着,一位青衫郎君正若有所思地在门口踱步,听到脚步声抬头,露出英挺俊朗的面容。

“江郎君!”狸奴惊喜道。

江岚仔细打量她一番,诧异道:“两年没见,小娘子都长这么高了。”

狸奴一见到他就没来由地紧张,抬头也只到他胸口而已,脱口道:“还比郎君差得远呢!”

成肃啧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

徐望朝早被那老奴带下去,成肃略一迟疑,还是把街头遇险的事情告诉了江岚,希望他提醒徐宝应多留意,找个靠谱的家仆来照顾小郎君。

“还有这回事?”江岚皱了皱眉头,道,“那孩子也是可怜,我阿舅是该多上心。”

正说话间,屋门推开,家仆道:“二位郎君,将军有请。”

狸奴也想跟进去,却被成肃支使到外面去玩。

屋中已有若干人在,端坐堂首的徐宝应见他二人进来,揉了揉眉心,道:“琅邪王来过,成参军已经知道了罢。他这个人啊,说的是……庾慎终的事。”

颍川庾慎终雄踞荆州,不久前又逼迫朝廷任命其心腹统领周边州郡,一时之间,大魏江山有三分之二落入其手。这番架势,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数十年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庾昌若。

而庾慎终正是庾昌若之子。

成肃忧心道:“颍川庾氏从庾昌若起便在荆楚声名赫赫,俨然一方主宰,兵力不可小觑。而朝廷屡遭张灵佑侵扰,府库空虚,人心惶惶。琅邪王虽决意与之抗衡,但未免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唯一堪当大任的,只有宣武军。”

江岚点点头:“我先前在琅邪王府中,揣测着他应当有借兵的意思。没想到今日竟然直冲冲闯来,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依照琅邪王的行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亲自上门,”成肃望向徐宝应,“在下猜测他必定有求于明公,莫非是请明公当前锋主动出击?”

“没错,他让我到上游迎击,我已经拒了,”徐宝应嗤笑一声,“让宣武军与庾慎终互相消磨,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堂中众人俱是沉默。依照徐宝应的性子,自然不会让人家当枪使。

沉寂良久,徐宝应女婿赵兹方抿紧了嘴唇:“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

徐娴娘是徐宝应第三女,只比狸奴大几个月。人如其名,温柔娴静,因着徐宝应管教的缘故,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两个人在院子里踢毽子,小望朝在一旁乱七八糟地数着数。徐娴娘笑着纠正他,一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屋檐上。

家仆连忙取来竹竿,鼓捣了半天,无奈道:“三娘子,这得上屋顶啊。”

上房揭瓦可是狸奴的强项。她闻言眼前一亮,目光绕着墙角的老榕树转了转,问道:“三娘子会爬树吗?”

徐娴娘当然不会,于是眼睁睁看着狸奴扒着树干,嗖嗖地爬到了枝杈间,又跳到了屋顶上。

狸奴把卡在屋檐上的毽子丢下去,却见徐娴娘满脸恐慌地望着她:“成家阿妹,小心呐!”

“三娘子放心罢!”狸奴得意地拍拍手,望着这巍巍将军府甚是宏伟,便径直在屋顶上行走起来,一转眼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她跳到一处矮墙,却隐约听到屋里传来争吵声,有人嚷嚷道:“庾慎终必须打!不打,看着他又走上庾昌若的老路子吗?”

狸奴顿时呆住,这分明是阿父与徐大将军他们谈话的正房。徐娴娘一行已从前院赶过来,狸奴生怕呼喊起来惊扰了屋里的密谈,便起身朝他们招招手,沿着原路返回到榕树旁,正待下树,忽听不远处有人道:“是谁在那里?”

一个身着戎装的英武少年牵着马穿过垂花门,正微微抬首向这边走来。他双目炯炯,待看清树上的女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狸奴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有些眼熟。

“阿兄回来啦!”

徐望朝用力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扒在那少年身上,后者弯腰紧紧抱了他一下,低声道:“家里来客人了?”

徐娴娘轻轻点头:“这位是成家的小娘子。方才我们把毽子踢到了屋檐上,多亏了成小娘子帮忙捡了下来。”

那少年轻笑一声,走到树底下,仰头朝狸奴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小娘子,你还能下得来吗?”

他明明已经认出了自己,却装作不认识!狸奴忿忿不平,怪自己还好长一段时间四下打听这个人,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想见!

“怎么不能?”狸奴瞪他一眼,蹲下身子就要扒着树干爬下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你们不许看!”

其实是不许那少年看。她起先在徐娴娘姊弟面前爬上爬下毫不在意,可面对树下的少年,竟罕见地生出一丝闺门失礼的尴尬。

“不敢了?”那少年见她迟疑不动,以为她当真害怕了,便张开手臂道,“跳下来,我接着!”

“你!”狸奴深深感到被小瞧了,准备豁出去了爬一趟,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觉脚下一滑,竟真的张了下去。

天翻地覆之间,她好像砸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地之时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作。

“唔……”那少年闷哼一声,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一团,揉着胳膊叫苦不堪,“你是石头做的吗?骨头这么硬……”

狸奴任由他推到一旁,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那少年慌乱起来,朝她摆了摆手:“你、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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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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