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陈迹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金娘吓得脸色煞白,便见一个凝重的身影跨入屋中。

竟然是狸奴。

“女郎要吓死奴婢了!”金娘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时辰这么晚,女郎怎么过来了?”

“金娘。”狸奴轻呼了一声,目光落在满屋木箱上,眸中便涌起泪花。她细细将屋中前后打量一番,定了定心神:“有些事,娘子要帮我。”

她嗓音沙哑,难掩疲惫。金娘听得心疼,温声道:“女郎这是哪里话。只要是女郎的吩咐,奴婢便是刀山火海也闯得。”

狸奴缓缓抬眸,正色道:“这两年我母亲多承娘子照料,她向来也最信重娘子。身为人子,我在母亲身边的时日少得可怜,竟不知她身子已衰弱至此。人死如灯灭,再如何也悔之晚矣。只希望娘子多向我说说这两年的情况,也让我心中不至于茫然无知。”

金娘顿时红了眼眶:“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她定了定心神,思索道:“奴婢初入府中,恰是承平八年十月,也就是两年前。当时府上还住在老宅,夫人体格虽瘦弱,却还是面色红润,身子康健。说来惭愧,奴婢日日待在夫人身边,却也说不出她的病因何而起,从何而来。到乾宁元年春天的时候,夫人常常睡得不安稳,有时候夜里惊醒许多次,整个人神思不属。府中都以为是时节更替的原因,只吩咐奴婢好生侍奉着,可过了一个多月,依旧不见好,还是朱娘到大市调配了安神香,每日在屋中不分日夜地点着,夫人才渐渐能够安眠。”

狸奴沉吟道:“便是后来我劝母亲撤下的安神香吗?”

“正是,”金娘点点头,接着道,“用了安神香,夫人便能睡着了。可饶是如此,一时半会儿也没缓过来,三月时大病了一场。府中特地写信去金陵,女郎后来便回来了。夫人很高兴,身子也爽利了不少,但比起从前还差了一大截,好生将养着,倒也没再出什么岔子。”

“那时节我在家中。”

金娘面色有些犹豫,道:“女郎初时跟夫人一起住,后来又搬出去了。其实,夫人那时夜里还是睡不好,但不愿惊动府中,一直让奴婢瞒着。”

狸奴皱眉道:“我竟没看出。”

金娘叹息道:“女郎当时的情形,也让人揪心。夫人生怕让女郎平添烦恼,自是遮掩得很好。”

狸奴默然良久,道:“我这次回来,看到母亲又用了安神香。”

“夫人知道女郎闻不惯那味道,便一直十分注意,”金娘垂眸道,“可后来她熬不住,女郎又去了金陵,便又点上了。”

狸奴缓缓在堂中踱步。那身影让金娘不由得一晃神,她此时神情气度,已全然不是数日来痛哭颓丧的模样。

“你仔细想想,我母亲饮食起居,与府中旁人可有不同之处?”

金娘苦思了一番,摇头道:“夫人性情温和,不曾挑三拣四。饮食起居,也都是按规矩来的。”

狸奴皱起了眉头,久久伫立在堂中。

金娘也有些焦急,半晌犹疑道:“女郎可是想到了什么?”

狸奴闻言,侧首道:“从老宅时便跟在我母亲身边的人,除了娘子还有谁?”

“只有阿嫣了,”金娘想了想,补充道,“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婢女,贴身侍奉夫人,尤擅长为夫人梳妆打扮。”

狸奴背光而立,面上浮起朦胧的华光。她抿了抿唇,问道:“她原是哪家的婢女?”

“西河宋氏。”

狸奴微微睁大了眼睛,浮肿的眼眶让她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木然。

金娘担忧道:“女郎?”

“她平日里……可与朱氏走得近?”

金娘似有些诧异,迟疑道:“许是不差的。我曾见她私下摆弄些钗环,据说是朱娘给的。”

狸奴坐在矮榻上,以手拄额,闭上眼睛,周身陷入暗淡的光影。

金娘不敢打搅她,望着屋中明灭的烛火,一时有虚幻之感。

“金娘,”狸奴睁开眼,吩咐道,“把我阿母妆奁那一箱打开。”

金娘听明白她什么意思,顿时惊呆了:“女郎,这些遗物是要随夫人入土为安的……再过几个时辰便搬走,若出了什么岔子,奴婢哪有脸向夫人交代——”

“我的话,你不肯听了?”狸奴抬眸,面无悲喜。

金娘稍一愣,垂首道:“不敢。”

她负责收存柳氏的遗物,对箱子所装的物事再熟悉不过,三五眼便辨认出哪箱是妆奁,取下腰间钥匙,咔哒一声,铜锁大开。

狸奴将箱盖掀起,举着烛火仔细找寻着什么。柳氏不爱施胭脂粉黛,除非极其庄重的场合才打扮一番,平日里面容寡淡,所戴的饰物也不多。这一箱金珠玉宝,她大都从未碰过。

金娘紧盯着狸奴,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不停在箱中翻动着,兀地眼前一亮,取出一方略显古朴的黄梨木匣。

金娘自然认得这木匣,里面装的是柳氏的发梳。

狸奴将木匣交给她,郑重道:“我还有一事要劳烦娘子。此事勿要张扬,越快越好。”

————

吴氏早产,折腾掉半条命,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

母子平安。

正逢停灵最后一日出丧,府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这对孤弱母子。午后大半人手都去往城外,偌大的宅邸空空荡荡,大白天也幽深静寂。

吴氏蜷缩在榻上,怀抱着襁褓满脸惊惧。侍女想替她照看,吴氏说什么也不答应。

阿喜还守在榻前,便劝道:“吴娘子腹中还有瘀肿,需得尽快揉按一番才是。小郎君在榻上多有不便,万一磕到碰到怎么办?”

这一段时间,阿喜奉狸奴之命,时常来看望吴氏,一来二去便熟稔起来。昨夜吴氏临盆时,阿喜一直不离左右,此刻看她更亲近几分。吴氏这才松口,让婴孩睡在摇车里。

侍女给吴氏按揉着肚子,阿喜关切道:“吴娘这身子怎么发作得这样早?算起来还有月余才到日子罢。”

吴氏面上一僵,回忆起昨晚之事,难掩惊惧之色。她犹豫一番,似乎下定了决心,轻扯着阿喜的衣袖道:“阿喜,我想见一见女郎。”

————

出殡的队伍到薄暮时分才回来,下人个个屏气凝神,生怕惊扰了主人的哀思。

成肃早收到吴氏产子的消息,此刻伫立于中庭,负手望着光华黯淡的半轮残月。

小厮来报信:“太夫人在吴娘子屋里候着,请第下移步。”

他垂首待命,见成肃半晌不言语,一时间冷汗直冒。

也不知过了多久,成肃沧桑的声音传来:“走。”

吴氏所住的偏房,只有两间大。此时内外室人头攒动,或坐或立,各自低语,见成肃进门,连忙齐声道喜。

侍女将襁褓抱给他,成肃目光对上小婴儿漆黑明亮的眼睛,心头浮起莫名的激荡。

一瞬间他恍惚想到,二十多年前,当柳氏初次产子时,那后来夭折的婴儿,也是一般清澈懵懂的目光,他肉嘟嘟的小脸,与怀中的孩子并无二致。

见成肃抱着婴儿眉眼舒展,温氏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孩子生在柳氏头七,她委实担心成肃有忌讳。

“这孩子还不足月,多亏了宣娘护佑,母子平安,”温氏温声道,“他这小模样,跟你小时候也像得很呢。”

朱杳娘闻言瞥了她一眼,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这话她听着刺耳,不知道成肃会怎么想。

“阿母说得对,是宣娘在天有灵。”成肃喃喃道,眸中便有些湿热。柳氏离开了,留下这孩子做个念想。

“既如此,便唤他‘追远’。”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朱杳娘垂眸,将帕子拧得更紧。成肃待了半晌便离开,众人也散去。她狠狠瞪了吴氏一眼,扭头出了屋。成肃有两名侍妾月前新诊出身孕,此时正结伴同行,低声议论。

朱杳娘走上前,冷笑道:“怎么,羡慕了?生下来便赐了名,可真是殊荣。你们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因她是成肃长子生母,在府中日子也久,后来的侍妾多少都有些忌惮。这二人敢怒不敢言,眼见她扬长而去,才露出不满的神色。

“先夫人这才刚走,她竟已这番做派!”

“嘘,少说两句罢,何苦跟她置气!”

她们正窃窃私语,冷不丁见廊下一道冷寂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女郎……怎么还没走?”

方才从吴氏屋里出来,她们两个落在最后面,明明见小主人随成肃走了啊。

“我落了东西。”狸奴面带倦容地站在廊下,戴孝的衣裙,在清冷冬夜中更散发着幽凉。

二人自不便多问,忙不迭施礼告退。狸奴见她们走远,这才缓缓朝吴氏屋里走去。

吴氏因婴孩被成肃赐名,正且惊且喜,惴惴不安地思前想后。

看样子,成肃很喜欢这孩子,这让她稍稍有了底气。可回想起朱杳娘嫉妒的眼神,她还是止不住担忧。

朱氏,委实是胆大妄为。

她暗中攥紧了锦被,朱氏惊吓她早产,平白让她生受了许多苦楚,这条命差点搭进去。这件事,绝不能就此了结。

她正思量间,侍女进来报:“娘子,女郎来了。”

吴氏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快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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