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捉贼

夜里又刮起了大风,直吹得乌云蔽月,天地无光,也将幽暗灯火中絮絮低语吹得不分明。天明时风流云散,旭日清明,狸奴静坐小窗前,面前几案上摆着一副双陆。

徐崇朝坐在一旁,面带忧色。

狸奴只低头把玩那棋子,仿佛并没有看到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

“狸奴,”徐崇朝忍不住提醒,“居丧之中,照理是不许玩乐的。”

狸奴不言不语,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方才所说吴娘子的事,你可有打算?”

狸奴侧首望着他,倏忽勾了勾唇角:“阿蛮,这几日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徐崇朝只得顺着她:“什么事?”

“比如说,我阿父为什么喜欢掷摴蒲,”见对方面带不解,狸奴接着道,“承平三年,他输给西河宋光甲,宋氏险些将我抓去做奴婢。”

这件事,徐崇朝有所耳闻。

“我心里委屈,一直想不通阿父为何这样做。可最近我懂得了,”狸奴顿了顿,道,“他是个赌徒。无论掷摴蒲,还是去从军,无论钱财抑或性命,他豪赌一把,只为一朝翻身,出人头地。”

徐崇朝不语,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有其父必有其女,”狸奴望着他,道,“我也是赌徒,赌的是世道人心。”

“狸奴……”徐崇朝忧心忡忡,劝解道,“这些事多思无益。当务之急,是把握时机,反戈一击。”

“还是那句话,空口无凭,又能耐她何?”狸奴语气中毫无情绪,一字一顿道,“我要她偿命。”

徐崇朝默然,内室中鸦雀无声。

无人再开口打破这沉寂,直到阿喜敲敲门,通禀道:“有个人,女郎或许想见一见。”

客堂中跪了一个人,凝固成卑微而瘦弱的一团。浅色的外衫浆洗得发白,已看不出从前的颜色,简朴中又自有三分妥帖。

“樱娘……”狸奴喃喃道。

樱娘抬起头,眼眶中噙满了泪水。

时隔七个月,她终于再次走进了这座森严的府宅。面对昔日的故主,声音也有些哽咽。

“女郎,奴婢知错了!”

狸奴一时稍有些惚恍。当初正是樱娘凭借她近侍身份,取信于霜娘,令霜娘陷入朱杳娘的圈套。霜娘已不知生死存亡,她竟来府中乞饶!

狸奴脸色淡淡的:“樱娘,你何错之有?”

“奴婢知道女郎心中有怨气。从前是奴婢思虑不周,被奸人蛊惑,如今明白过来,不敢奢求女郎原谅,”樱娘深深一拜,道,“但事到如今,当初的种种内情,奴婢再不愿瞒着女郎!”

狸奴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郎!霜娘子是朱氏设计陷害,而夫人,有可能也是朱氏害死的!”

狸奴一声不吭,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夫人向来对下人温和,奴婢听闻她病逝,心中委实难过。这几日将前前后后思量一番,才发现自己一时糊涂,酿成了大错!”樱娘垂泣道,“怪就怪奴婢见钱眼开!奴婢的父亲也是沉疴在身,奴婢卖身给宋氏为奴,才换得一点救命钱,可这两年来家中实在是入不敷出,此事偶然被阿欢知晓,告知了朱氏。朱氏便以重金利诱,要我无论如何将霜娘子引到百日宴上,后来种种,女郎都知道了。”

见狸奴不语,樱娘接着道:“直到夫人去世后,奴婢回想这两年蛛丝马迹,才明白过来。当初奴婢不解朱氏为何要陷害霜娘子,阿欢说霜娘子年轻貌美,留在府中迟早是祸害。奴婢才想通,朱氏先诱使宗十三娘来府中大闹,又挑动孙氏在百日宴发难,目的就是为了将霜娘子驱逐出府。不知女郎是否还记得容氏三郎君身世的传言?当初亦是朱氏言语挑衅,后来那传言虽不了了之,却让府中对容娘子三郎君平白生出揣测。朱氏心思之狠毒,实在是匪夷所思。因此夫人去世后,奴婢一下便联想到她,她费尽心机铲除异己,难道会甘心居于妾室之位?朱氏所求不小,奴婢不敢隐瞒,还望女郎明察!”

樱娘一口气说完,便深深拜服于地。

半晌,方听到狸奴问道:“你家中有事,为何不告诉我?

樱娘愕然抬起头,茫然不知狸奴为何纠结于此事,略一迟疑道:“回女郎的话,其实……是奴婢不敢。女郎的脾性,奴婢实在猜不透,生怕将实情告知,女郎便生了嫌弃。确是奴婢短见了!没想到百日宴之事败露,终究被……”

她稍顿了顿,眸中又闪烁泪光:“许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奴婢拿了她赏金回家,却发现父亲已然去世。家中叔伯欺我孤弱,又占了家宅和财物,奴婢悔之晚矣。”

她小心打量着狸奴的神情。这深沉往日从未见过,但想到狸奴当初弯弓相向的狠厉,越发觉得她深不可测。

“你且暂住在府中,莫要被他人知晓,”狸奴垂眸道,“不出三五日,我还需你做个人证。”

————

隔日京门便下了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天明时已堆砌得厚厚一层。

那雪还不停。

狸奴笼着手炉在院中踱步,任凭风雪吹打在斗笠上。昔日蓊郁的梧桐树已萧条了,树杈间稀稀落落地洒下雪沫,仰首稍有些刺眼。

“女郎啊!”阿喜捧着大氅跑过来,焦急道,“外头这么冷,快些回屋罢!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向郡公交代!”

“我无妨,”狸奴的声音冷得像冰渣,落雪的面颊透露出异样的红,“人都到了吗?”

“都在客房候着呢,照女郎吩咐,不曾惊动其他人,”阿喜抖了抖大氅,道,“雪地里站了半个时辰,女郎又是何苦呢?”

狸奴惨然一笑,道:“这是我活该。从前竟然那样傻……”

“女郎莫要这么说,”阿喜垂眸道,“午宴就要开始了,女郎先回去歇歇罢。”

狸奴歪着头,似笑非笑道:“若我没记错,今日是三娘的百日?”

三娘子,便是朱氏刚生下的女郎。

阿喜缓缓点点头。

“那可真是个好日子。”

因柳氏新丧的缘故,府中的饮食都改成粗茶淡饭。三娘子的百日宴,也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共同吃一顿团圆饭罢了。

成雍和成誉都有公务在身,为柳氏料理完丧事,也到了各自回程的时候。今日这一场,更像是成肃为他们践行。

吴氏还在坐月子,自然要缺席。成肃大致扫了一眼,家中眷属都差不多齐了。

只是狸奴的位子还空着。

成肃皱了皱眉头,吩咐小厮道:“去看看大娘子怎么还没到。”

小厮正要领命下去,忽听门外一道略显青涩的声音:“我竟来迟了,让各位久等。”

狸奴着一身素服,外层依礼罩着粗麻布,旁若无人地进了门,径直便坐到成誉对面。

一抬头,正对上成誉略显担忧的目光。

狸奴浅淡地勾唇一笑,呷了一口茶。

人既然来齐,温氏便举箸开宴了。席间的气氛难掩沉重,众人俱闭口不言,只听着成肃与二位兄弟殷殷嘱托。

朱杳娘面无表情,撇下的嘴角显露出一丝不满。今日是三娘子的百日,成肃也是知道的,可竟连提都没提,只顾着跟两兄弟说话。

回想起当初二娘琇莹百日盛况,她心里嫉恨得发酸。

三娘子被阿欢抱着,对外间一切茫然无知。

朱杳娘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广袖下遮掩着伸出手,狠狠掐了她一下。

小婴儿顿时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打断了成肃的话头,引他抬眸望过来。

朱杳娘一脸歉意:“这孩子真不知规矩,都百日了还这般哭闹。”

她将“百日”二字咬得格外紧,果然见温氏清了清喉咙,开口道:“竟把这小祖宗忘了。二郎三郎,你们快走了,可曾准备什么礼物给三娘?”

见温氏提起这一茬,席间稍活泛起来。三娘子身份在这里,百日赠礼,众人自然都是要准备的。

成雍成誉命人将备礼交给朱杳娘,朱杳娘欣然谢过了,抬头却见桓氏冷冷地看着她。

她面上带笑,心中却不由得一惊。

“朱娘,我也为三妹准备了贺礼。”

狸奴的声音陡然传来,朱杳娘便顾不得细思桓氏的意味,垂眸向狸奴一礼:“怎劳烦女郎破费。”

狸奴轻轻一笑,起身拍了拍手,目光移向门口。

众人沿着她目光望去,堂门大开时,外间的风雪猝然扑入,有两人各自怀抱着什么物事入内,打湿的衣襟还裹挟着寒气。

成肃见这二人面生,皱眉道:“狸奴,怎么回事?”

为首那男子抬头,竟是名须发灰白的老者。他高声向成肃行了礼,便抱着怀中木匣,郑重放到朱杳娘案上。

狸奴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侍女阿嫣满脸惊惧,径直瘫软了下去。

朱杳娘见阿嫣这般情态,不由得一惊:“女郎这是何意?”

“这是我送给三娘的礼物啊,”狸奴笑了笑,“朱娘不打开看看?”

成誉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催促道:“既是狸奴的心意,朱娘子还不打开?”

朱杳娘避无可避,只好伸手打开了木匣,匣中静静安放着若干只发梳,吓得她跌坐在地,直指着那黄梨木匣:“这、这——”

“朱娘子不认得吗?你不认得,她认得!”狸奴将失魂落魄的阿嫣拉到朱氏案前,厉声道,“你好好看看,这是我母亲生前所用的发梳!你是不是在想,这东西不是已经随我母亲入土了吗?”

狸奴冷笑道:“这是你谋害我母亲的罪状,我岂能让你得逞!”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成肃腾地站起身来:“狸奴,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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