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殉国

《偃史》载:文帝八年春,西狄大入居偃关,天子使赵将军击狄,狄退。十月,赵将军薨,狄再犯。沈念者,文帝六年新科状元,长公主墨矜之未婚夫婿也,自请出兵击狄。

京城,长公主府。

墨矜端坐在行宫的书房,有些烦躁地摆弄着手中华丽无比的孔雀鞭,这孔雀鞭陪伴她数载,经过她不断改善,里面已藏有上百种可杀人于无形的机关术。

今天,墨矜打算把这鞭子赠给沈念,希望他在战场上等多一分安全。

这鞭子中的机关术是她几年前去民间施粥时,一戴斗笠的老人赠予她的,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救世之术予救世之人”,说完,那老人竟召唤出一巨大木鸢,老人就这么坐上木鸢越飞越远。

墨矜后来翻看老人所赠之书,封面是简单直白的《墨家机关详解》,里面尽是些精巧的机关术,而她好似生来就该钻研这些,因为她只第一次看,对里面大部分机关术救有了把握。

墨矜有些烦躁,她想,她生来骄傲尊贵,性子其实是很霸道要强的,如今她生生改变本性伪装得贤良淑德,不就是为了博得美名好过上比较好的日子吗?这女子嫁人是关乎后半生幸福的,她也认真挑选了沈念做自己的驸马。可若是沈念死在战场上,那她不就是望门寡了吗?

成了望门寡,那她再嫁人就很难嫁给好儿郎了。她也不能不嫁人,不然要被阿母和哥哥的唾沫星子淹死,她那太后阿母和皇帝哥哥还挺疼她的,墨矜不想让他们为难。

“公主,沈大人到了。”

婢女的声音打断了墨矜的思绪,她揉了揉额角,示意婢女去请沈念进书房。

“阿念,你来了。”墨矜敛去烦躁之色,款款上前,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男子的臂膀,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沈念挣开墨矜,连连弯腰作揖,好似犯了天大的忌。

嘁,无趣的小古板。墨矜暗暗吐槽,但沈念到底是自己精挑细选的驸马,她目前还是愿意在他面前继续扮演贤良淑德的淑女的,要暴露本性也要等婚后。反正婚后一圆房,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就算再作,这小古板定然也不会有休妻的念头。

“阿念,你,你别生气,我,我只是太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所以刚才才不小心放肆了。”墨矜柔声道,语气中满是歉意,她一边说一边扶起沈念让沈念和她并肩坐到书房的案几前。

沈念道:“公主,这……”

“怎么了,阿念?我哪里又做错了吗?”墨矜微微抬眸,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这于礼不合。但看着公主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沈念心中一痛,到底没再拒绝和墨矜并肩而坐。他只道:“公主,天气渐寒,请勤添衣,多食餐饭,沈某此去不知何日归来,公主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了。”墨矜低头,沈念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到墨矜颤颤微微问道,“驸马,你一定要去战场吗?”明明你只是个文弱书生,而且你这么正直,战场上那些诡道兵法,你恐怕从没见过。她还是挺喜欢这个驸马的,不想沈念白白丧命。

“阿矜,”沈念突然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他近乎叹息道,“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西狄来犯,我身为大偃官员,本就该守护大偃子民”也守护公主

你。

“可是,阿念,你是我的驸马,而且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哥哥手下有那么多将军,为什么偏偏要驸马你一个文弱书生出兵抗狄?”墨矜知道这质问有些和她以往贤良淑德长公主的表象不符,但她忍不住了,大偃那么多武将,怎么也轮不到沈念一个文臣带兵吧?

“阿矜,朝廷那些官员都是些……”沈念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无奈摇摇头。

墨矜以往秉持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理念,一门心思扮演贤良淑德的长公主,从未关心过朝廷政事,今日观沈念神情,墨矜心底有了不好的猜测。

也是,若是大偃还有能用的官员,当初怎么也不会让年逾八旬的赵将军出兵退敌,墨矜觉得,赵将军就是被今年春天那场战争耗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若真如此,那沈念此行,恐怕……凶多吉少。

得知大偃气数将尽,墨矜也无心扮演什么柔顺贤惠的淑女,她起身取过孔雀鞭,一把递给沈念。

“公主,这是?”

墨矜无言,默然取回孔雀鞭,在沈念面前演示也孔雀鞭中暗藏的上百种机关,然后抬眸问道:“可记清了?”

“嗯。”沈念有些茫然地点头,似乎一时不理解墨矜怎么变了性子,“阿矜,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没怎么。”墨矜打断他的话,“本性如此罢了,都要亡国了,我装模作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墨矜不愿多言,沈念却隐约有些猜到,毕竟他对公主性子上的违和感早有察觉。

见沈念没有面露嫌弃,墨矜心底暗舒一口气,她继续道:“我把孔雀鞭图纸画给你,待你去到军中可命工匠赶制,它比刀剑杀伤力更大也更好防身,还有,行军打仗需要粮草,你只管去边关,粮草的事我来想办法。”

虽然这可能只是负隅顽抗,但墨矜想,这也是她身为长公主最后能为大偃子民做的了。

“臣,遵命!”

沈念突然跪在墨矜面前,他俯身叩首,抬眸与墨矜对视,都看清彼此眼中的孤注一掷,二人凄楚一笑,明白今日之后恐是永别。

三月后。

墨矜凭借素日贤良淑德长公主的美名,她四处奔走,为大偃军队募捐了数万两白银,但到底是杯水车薪。沈念带领军队在偃关拼死顽抗数月,最终还是被西狄首领生擒。

次年正月十五,西狄军队攻破京城最后防线,皇城四周围满西狄士兵。

墨矜身着七彩羽衣,面无表情地站在城楼上,大偃帝王带领一众公主皇子和她并肩而立。

“怎么办?怎么办?”大偃的皇帝墨言急得团团转,他看向这段时日变化巨大的墨矜“阿矜,怎么办?哥哥不想死啊!”

墨矜仍旧面无表情,她看向不远处的西狄首领,注意到西狄军队前面有一辆囚车,里面装了个血人,为了防止那人自尽,血人被锁链绑住四肢。

虽然看不起脸,但墨矜一眼就认出,那个血人就是沈念。

墨矜心底一痛,又听到西狄首领大喊:“西狄小王子求娶大偃长公主,还请大偃帝王成秦晋之好!”

呵,狡猾的西狄人,大偃马上就要成为西狄的附庸国了,哪里还有什么大偃长公主呢?恐怕是西狄首领怨恨她为大偃军队筹粮,想把她娶过去羞辱。

然而她身旁的墨言一听,立刻大声道:“大偃帝王同意这桩婚事,还请西狄王撤兵!”

废物!墨矜这段时日是看清了,她的皇帝哥哥就是一个软弱无能又自私的废物。他在资源充足的时候,不介意分你一杯羹,给你一些偏宠,但一旦遇到危险,他也会毫不犹豫送你挡刀,反正只要他能活下来,那旁人都可以死。

西狄王不答,墨言急得推搡墨矜:“阿矜,快说你愿意嫁给西狄王,哥哥平日那么疼爱你,现在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墨矜亦不答,墨言破口大骂:“都怪你这个贱女人,要不是你,西狄王怎么会攻打大偃?他们这次攻打大偃一定就是为了娶到你,你这个贱女人真是祸国殃民!”

墨矜乜了墨言一眼,不和他争辩这种歪理,她准头继续眯眼估算射程。

墨言无奈下对西狄王喊道:“大王不退兵也可以,还请大王留小人一命,待大王娶了长公主,还请大王封小人做个安乐王!”

西狄王这才大笑道:“善!听闻大偃长公主貌美善良,是大偃有名的贤惠淑女,若大偃帝王愿意送长公主和亲,西狄可保证不攻打大偃皇宫,大偃帝王只要不出宫城,便可在旧宫继续享荣华富贵。”

这时,算好射程的墨矜嗤笑一声,她从羽衣腰带处掏出一精巧的方形木盒,木盒迅速变换形态,最终变成弩箭样式。

墨矜抽出羽衣上装饰的羽毛,原来这羽毛是箭羽做的,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准西狄王,然后拉弓射箭,一箭射穿西狄王的胸口。

趁西狄军队慌乱之际,墨矜看向囚车里的沈念,她看不清沈念的脸,沈念拼命朝她点头示意。墨矜了然,深吸一口气再次拉弓射箭,这次,是沈念被他射穿胸口。

墨矜不敢去看。一旁的墨言早已吓傻,帝王的威严荡然无存。

“墨矜,你,你怎敢?这下我死定了!”墨言疯疯癫癫地嘟哝着,一旁的大偃太子道,“父皇,若我们献上墨矜的尸体,西狄人兴许会饶我们一命。”

说完,太子拔剑砍向墨矜,墨言也随后砍了上来。

这正和墨矜之意,她没有躲避,待大偃帝王和太子刺中她,墨矜一手一个抓住二人不放,然后仰头跃下城墙。

身为大偃的帝王和太子,从小享尽大偃百姓的供奉,荣华富贵几十年,如今国破家亡,墨矜觉得他们是最没资格活下去的,不如和她一起殉国。

《偃史》载:文帝八年上元节,大偃国破,西狄人欲求长公主,长公主不从,携帝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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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雪夜归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