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万一千零二十一回,山刘旭投胎到了师州一户捉妖世家。
山老是他的父亲,也是国内捉妖一脉最权威的代表人物之一。
在他三岁学诗的年纪,山老听从皇帝调遣,前往鬼州取辛嬷的头发(传闻辛嬷的头发入药,可以延长寿命)。
一去就是三年复三年,直到山刘旭传承了他的衣钵,成为了国内年轻一辈里杰出的捉妖师,头发也未能取回,山老也永远留在了鬼州。
山老一去不复回,他的母亲刘瞰也患上了心病,对于他接手山老的衣钵一事,颇有成见。
特别是山刘旭及冠后,到了成婚的年纪,却对男女之事丝毫提不起兴致。
反而对妖啊,鬼啊,神佛啊这些的,一出门,少有一个礼拜,多的是两三个月。
见不了面,也写不了信件,这让她怎么能不担心?
山刘旭本就是独子,刘瞰不可能让他再出意外,每日里,也就想方设法的想请个娘子把他套住。
想的头都犯病了。
这日山刘旭回来的晚,得到丫鬟传话的时候,刘瞰已经睡下了,但一听儿子活着回来了,她的瞌睡也就不翼而飞了。
她穿好了衣服,吩咐丫鬟去端个火盆来,再请少爷过祠堂来见她。
山刘旭轻车熟路的跨过火盆,驱除邪气后,这才踏进了祠堂。
刘瞰早他到,对着祖宗的灵牌跪拜上香,起身后,又去给他拿香。
“这次就在师州本地,怎么也外出了半月?”刘瞰把香给他,看着儿子气色红润,脸上的肉没少,心情好了,连问话的语气都慈和了许多。
山刘旭闭眼,虔诚跪拜。
点香插香。
“说来怕您担心,有鬼妇在前溪县作乱,食妇人肚中胎儿,牵扯了不少过往命案,闹得人心惶惶的,我们就在那多待了几日。”
刘瞰瞧他眉心不平,道:“鬼妇食胎,怨气必重,瞧你这模样,案子棘手?”
“嗯,知县已上奏到了州府,府君和我协商,让我处理此案。我这回回来,是想向您请个长假,我准备在前溪县住下,解决鬼妇一案后,再回来。”山刘旭看向刘瞰,她脸上的担忧,就刻在眸子里,他轻声安慰道:“希望您不要为我过多劳神,您看着心事很重,不妨找些闲事做,可以把院子里的山茶花拔了,改种月季吧。”
刘瞰大好的心情,又被山刘旭几句话泼了冷水。
“这是你的公务,你又这么有本事,在外面给我挣了不少面子,那些贵夫人、县夫人,就连州夫人,都时常约我喝茶,我日子过的安逸着,哪有因为你操劳心神的?”刘瞰皮笑肉不笑,心里宛然在滴血,“只是妖怪没有心,就是把双刃的剑,一碰就见血,你要把它折断不易,不让自己受伤,更不易,你记得做事情不要像你爹,要学会量力而行,就够了。”
“嗯,我会量力而行的。”山刘旭点了点头,又跪回了蒲团,双手合十,做临行前的祷告。
刘瞰见他闭了眼,这才转身擦了擦泪。
整理了情绪,压着嗓音道:“旭,娘上月和盘林县的百夫人茶楼听书,推心置腹,聊了许多,你还记得你及冠之年,和百夫人一起来庆祝你及冠礼的幽姑娘吗?”
听到她,山刘旭的心绪乱了乱,眼睫颤动:“记得,百夫人的女儿。”
却不敢直呼她的名讳。
他怕一个差错,就害她万劫不复。
已经二十年了,那伥鬼指不定哪天就来要他的命。
说到那伥鬼,山刘旭记得他割他头的每一刀,一万一千零二十一回,每回都是两道交叉,回数多了,他这回投胎,竟生下来,就带了宛如剪刀状的疤,落在侧颈上,说是胎记。
他却不觉得这是胎记。
更像是那伥鬼为了准确寻到他的标记。
因为这回的投胎,本就不同于以往。
他为什么记得那伥鬼杀的一万一千零二十一回?
是因为自他踏刺玫铺的黄泉路至奈何桥,桥下的忘川河,恰好被天降的九头鲇鱼喝了精光,河水干涸,孟婆没了熬汤的水,给他喝的,是孟婆的眼泪,于是,他的记忆没能完全抹去,每次哭的时候,都会看见自己被大辟而死的画面。
而巧合的是,他每二十年被伥鬼砍一次头,忘川河就会被九头鲇鱼喝光一次。
山刘旭知道这是他故意的,于是新仇旧恨,一笔一笔的都记着。
直到这次,听孟婆说,是他的生父早干北上,路过忘川河,顺便收了九头鲇鱼,才解了她的劫。
孟婆心怀感激,于是,一碗孟婆汤泼在了他的脚背上,带走他的霉运,祝他早日渡劫,重归仙班。
结果好巧不巧,一碗孟婆汤,直接把他打回了噩梦开始的地方。
简而言之,这里是他和伥鬼初相识,以及收他做徒的地方,也是伥鬼的老巢,他想要的命,就是分分钟的事,而迟迟不来,也许是想到了新的花样,所以,以山刘旭现在的本事,还没有胆子敢和他正面刚。
而刘瞰提到百夫人家的女儿,他为什么会这么慌张?
很好说,百夫人的女儿名叫百幽子,清冷的外表,平易近人的性子,是上天庭掌管花开花落的神官,每千年下凡历劫一次,佑人间百年风调雨顺,无自然降灾。
山刘旭位列仙班时,就对百幽子十分仰慕,不过二人之间仙品差距甚大,也就仙人聚会时,坐的位置好了,才能遥遥望上一眼,是至今,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如今她下凡历劫,本就被封了法力和记忆,要是因为他,再被那伥鬼无差别攻击了,坏了仙路,他是万死难以谢罪。
他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及冠礼上,连百幽子的脸都不敢看一眼,还被百夫人戏称“真是好一株怕人的含羞草”,就这一句,到今天了,还被他的同僚取笑个不行。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着刘瞰讲,她只当他是捉妖捉入了魔,心里已经住不下女人了,就和那寺里的和尚没什么区别。
但有哪个母亲,是想看着自己孩子孤苦终身的?
刘瞰那火眼金睛,一眼便瞧出了山刘旭心不静,于是,也当着祖宗的面,双手合十道:“记得好哇,记得好,这世界上有很多人,一双眼睛,也阅人无数,来来往往,聚聚散散,嘴巴只会说,眼睛只会看,却记不得,能记得的只有人的脑袋。”
门外起风,山茶花的花瓣飞落进了火盆里,飞蛾扑火。
山刘旭调整了心态,波澜不惊道:“娘,我的记忆在模糊。”
刘瞰不顺他的意道:“所以你懂我的意思?”
“您也懂我的意思。”山刘旭道。
“我不懂。”刘瞰睁开眼睛,看着山老的灵牌,心情很是低平道:“我只听说,幽姑娘这月就在午绥,你念我的好,在家多呆两日,见她一面,其他什么都好说。你跪在这,表现的这么诚恳,当着你爹的面,不要当不孝子。”
她在午绥……
门外风起劲儿,比雨的力道还大,把山茶花打的七零八落,许些被风刮进了祠堂。
山刘旭再虔不下心来,睁开了眼睛,盯着那三柱香的眸子,泛着红血丝:“您知道我方才上香,向爹问了什么吗?”
刘瞰看着山老的灵牌出了一下神,猜测儿子是开窍了:“什么?”
山刘旭道:“经年探青鸟,青鸟栖木枝。”
听到这话,刘瞰激动得蹲了下来,盯着山刘旭,唇笑难抑道:“他怎么回你的?”
山刘旭眼神黯淡道:“郎君攀易得,木枝崖上折。”
就是碰不得。
“他……他……旭,你问这事儿,你问你祖父,问你祖母,问你师父,你问谁不好,你偏偏问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嘴里没有实话,藏得住谎言……”刘瞰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往事翻涌,对山老的怨念更甚,“他骗你的。”
山刘旭看向刘瞰,一时迷茫道:“他为什么要骗我?”
“他让陆郁来教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刘瞰气梗了脖子,却撇开头,不想儿子见到她带着怨气的脸,“是我不懂他们捉妖师的信仰,可以为了它,让至亲的人,成为一颗死局里的棋子。”
山刘旭沉默的赞同。
“不说他了。旭,你听我的,明日就去和幽姑娘见面吧。”刘瞰调整好情绪,按住山刘旭的肩膀,眼神迫切道:“你别看娘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你要知道,盘林进京,必经午绥,她没进过京,陛下也不过见过她一幅画像,就时而提点百县令,这要是真进了京,那就再无出宫之日了,旭,你只有一次机会,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刘瞰说的激动,山刘旭的心也好似被鼓舞了:“娘,你要我和陛下抢女人?”
刘瞰点了点头,压低了嗓音道:“他年岁已去,还靠着你给他取辛嬷的头发呢,一个漂亮的女人罢了,对他而言,不过新奇两日,就又被谄媚的狐狸勾引了去,孰轻孰重,他比谁都看得清。”
“说的不无道理,我也几乎心动了。”山刘旭一句话,立马把刘瞰的心吊了起来,下一刻就能拉着他出门找人。
屋外的风,也是狂骤,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他话锋一转,看着香炉上的三柱香,心如死灰道:“可您说爹骗我,这三柱香燃尽了,却一根都没落灰。”
“什么?”
刘瞰错愕的起身去看,这事不留心,也没注意到,自己上的三柱香,倒是只剩了三根黄色的签子,而山刘旭上的三柱香,分明已经燃尽了,灰色的烬却坚固的,像刚插上去的一样。
“这是真要我山家断了香火啊。”刘瞰去摸山老的灵牌,心上压了千斤重,道:“你是死了,都不肯放过他。”
山刘旭长跪着不说话,这三柱香,倒不至于是山老干的。
不过刘瞰说他死了都不放过他的那个“他”,他倒是赞同。
刘瞰越看这三柱香,越觉得不顺心,向祖宗们磕了头,道了不是,这才捻起中指,便将那三柱香灰弹去。
那香灰断做几节,就落入了香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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