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琉璃瓦的积雪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晕。
然而,这光亮却照不进人心底的阴霾。
朝堂之上,因江南漕粮贪腐案证据的突然出现,而掀起了新一轮、更为激烈的风暴。
引发这场风暴的,是一封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直接呈递到御前的密奏,以及附上的部分确凿证据。
奏章直指户部侍郎,杜松年的女婿,在江南漕粮转运中勾结地方、侵吞巨额钱粮,致使北境军饷和各地赈灾款项屡屡捉襟见肘。
证据虽非全部,却足以致命。
一时间,朝野哗然。杜党震怒,清流激奋,原本微妙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皇帝脸色铁青,当庭下令严查,此案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并由鹰司协同侦办。
风暴眼中,陆挽依旧平静。
她站在司礼监值房的窗前,看着窗外被阳光镀上一层虚假金边的宫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证据的出现,自然与她有关,是她通过梦玖川的商路网络,以及秦知复掌握的某些关键线索,精心挑选后抛出的诱饵。
目的,就是要让杜党阵脚大乱,让他们在自保中,露出更多破绽,尤其是…与当年端悫太子旧案可能存在的关联。
楚藏楠在得知此事后,心中并无多少扳倒奸佞的快意,反而充满了忧虑。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而这只手,很可能就属于陆挽。
他担心她会引火烧身。
下朝后,他几次想求见陆挽,却都被挡了回来。
他只能将满腹的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与她并肩面对风雨的冲动,压在心底,辗转反侧。
秦知复则更加忙碌,鹰司的暗探几乎全部出动,既要监控杜党的反扑,又要保护陆挽的安全,还要应对来自北镇抚司冯伦的明枪暗箭。
他与江知序之间,依旧隔着千山万水。
只在一次极其隐秘的渠道传递消息时,他得知她的箭伤已无大碍,心中稍安,随即又被更沉重的责任感和对陆挽处境的担忧所淹没。
他想拉她出泥潭,却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是在泥潭边缘,为她清扫扑上来的毒蛇。
连远在江湖的星影钟吟,似乎也受到了这场风暴的波及。
她追查端悫太子旧案的线索,似乎与江南漕案产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交集。
她隐藏在暗处,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那双漂亮的杏眼中,杀意与探究交织,偶尔掠过一丝迷茫。
她接到的命令是取陆挽性命,可越是调查,她越是发现,这个权倾朝野的“阉党之首”,其身影似乎笼罩在更巨大的迷雾和…冤屈之中。
旧日那一饭之恩,与眼前错综复杂的真相,让她手中的剑,第一次感到了迟疑的重量。
就在朝堂因漕案风起云涌之际,一场看似风雅、实则暗藏机锋的翰林院诗会,悄然举行。主持者,正是风采照人的燕芙蕖。
诗会设在翰林院后园的“听雪轩”,轩外红梅白雪,轩内暖香浮动,文人雅士齐聚,仿佛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楚藏楠本不欲参加,却被同僚硬拉了来。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主位附近的燕芙蕖。
燕芙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暗纹锦袍,外罩一件银狐裘氅衣,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衬得他面如冠玉,风神俊秀。
他正与几位翰林谈笑,言辞风趣,举止优雅,仿佛天生就该是这风雅场中的焦点。
那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完美得如同匠人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每一分弧度都恰到好处,足以让人放下心防。
见到楚藏楠,燕芙蕖立刻起身相迎,笑容温煦如春阳:
“楚兄来了,快请上座!今日风雪初霁,梅影横斜,正当吟咏,就等楚兄这等有真性情、真阅历之人,来为诗会增添几分厚重之气了。”
他态度热情,话语诚恳,仿佛完全忘记了宫宴上的小小龃龉。
楚藏楠不好推辞,只得坐下。
诗会开始,众人分韵作诗,多是吟风弄月、歌功颂德之作。
楚藏楠心不在此,勉强应付了一首,便沉默下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角落一个沉默的身影上——李枫知。
李枫知也来了,但他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着一本书,对周遭的喧闹充耳不闻。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身形清瘦,面容冷峻,眉宇间那道郁结之气似乎比以往更重。
与燕芙蕖的光彩照人相比,他就像一枚被遗忘在角落的青玉,蒙着尘,却自有其不容忽视的冷硬质感。
燕芙蕖显然也注意到了李枫知,他端着一杯酒,笑吟吟地走过去:
“李观政独自看书,岂不辜负这满园梅雪?不如也赋诗一首,让我等领略一下李太傅家学渊源?”
李枫知抬起头,目光冷澈如冰,淡淡扫了燕芙蕖一眼,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诗词小道,于国于民无益。枫知才疏学浅,不敢献丑。”
说完,竟又低下头去看书,直接将燕芙蕖晾在了一边。
燕芙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但旋即又恢复如常,自嘲地笑了笑:
“李观政醉心经世之学,是芙蕖唐突了。”
他转身回到座位,依旧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楚藏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燕芙蕖的警惕又加深了一层。
这个人,表面完美无瑕,情绪控制力极强,但那份完美之下,总让人觉得缺少了点真实的热度。
而李枫知的孤高冷硬,虽不讨喜,却反而显得更为真实。
诗会进行到一半,话题不知怎的,又绕到了当前的朝局,尤其是江南漕案上。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是对贪官污吏的声讨。
燕芙蕖轻摇折扇,叹道:
“国之蛀虫,确实可恨。
只是这证据来得突兀,也不知背后是何人主持正义?
若能知晓,当真是我辈楷模。”他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楚藏楠。
楚藏楠心中一凛,正要开口,却听角落里的李枫知忽然冷声道:
“正义?这朝堂之上,何来纯粹的正义?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权力倾轧而已。
今日之英雄,或许便是明日之阶下囚。
端悫太子当年,何尝不被人称颂仁德?”
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水,瞬间让整个听雪轩安静下来。
端悫太子!这是宫中绝对的禁忌!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燕芙蕖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消失,面色凝重地看着李枫知。
李枫知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怎样的炸弹,他合上书,站起身,对着众人微微一揖:
“诸位继续雅兴,枫知告退。”说罢,便径直离去,留下满室死寂和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
楚藏楠心中巨震。
李枫知为何突然提及端悫太子?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他联想到钟吟的调查,联想到陆挽与旧案可能存在的关联,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边缘,而漩涡的中心,正是那个他一直试图看清,却始终迷雾重重的女人——陆挽。
诗会不欢而散。
楚藏楠心事重重地走出翰林院,却在宫门口被一个小太监悄悄塞了一张纸条。
他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熟悉的、凌厉的朱笔小字:
“梅虽傲雪,根基在土。勿惑于表,当察其本。”
是陆挽的字迹!她知道了诗会上发生的一切!
她在提醒他,不要被燕芙蕖完美的表象所迷惑,要看清事物的根本?
还是在暗示他,李枫知提及旧案别有深意?或者…两者皆有?
楚藏楠攥紧纸条,抬头望向司礼监的方向。
阳光正好,映照着巍峨的宫殿,金碧辉煌。
在那张权倾朝野、冰冷无情的美丽面孔之后,他似乎隐约窥见了另一张脸——一张承载着无尽秘密、痛苦与或许…一丝未泯初心的,更美丽、也更脆弱的脸庞。
这层层叠叠的谜团,这美丽表象下的汹涌暗流,都让他更加确定,他必须走近她,必须弄清楚真相。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与她一同面对。
毁灭的尽头或许是创造,但通往尽头的道路,注定由鲜血与泪水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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