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探机锋,遵圣训

三日前,鱼铉斌与羌胡使团连番舌战,始终未能将形势转圜分毫。

去年枯水期,流经两国源头始于羌胡地界的瀛水河下游一条支流出现淤堵,导致丰水期河水改道汇入大海。这支流本应灌入瀛洲境内,每年夏初充弥西北灌区。但今年夏灌将致,水欲枯竭,民生亟待。

说是支流淤堵,其实双方心知肚明,只会是羌胡依托河道两侧的山势,劈山倒石所致。

羌胡使团以长公主霍玉娟为首,她面对瀛洲使节态度强横,瀛洲若不能满足她提出的条件,就即不允炸通原先的河道,也不可从新河道动工引流。虽然新河道流域延长并不都在羌胡国境之内,但若是开凿挖渠必然惊动四下,羌胡一旦犯扰,工程势必无法如期完工。

“又没水?你们瀛洲人三天两头渴水,怕不是天威不正德不配位,不如皇帝换我来做做,保管让你们天天喝饱。”霍玉娟对着众人如此叫嚣,恨得鱼铉斌扣破掌心。

第二晚,谈判依旧毫无进展,鱼铉斌及一众从使颓废地回到临时行馆。虽已料到会是今时此景,但鱼铉斌依旧颇觉无颜,他自诩能言善辩,至此竟无半点建树。一众从使也心焦如焚,如若不能通过谈判途径解决水源问题,那今年西北注定歉收,这后果无人担待得起。

“那霍玉娟真是漫天要价,若是我等应承下来,那必会遗臭万年。”鱼铉斌展开羌胡人列的单子,读了两行便摔在桌上,他颦眉怒目,一边捶打着桌上的卷轴,一边对众人慨叹。那卷轴摊开在众人面前,上书:

酌定白银五百万两,作为疏浚工事之资,由瀛洲承此费用。

岁贡白银一百万两,以葺治河工之用

……

“欺人太甚!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别怪老朽不讲道义了。”他口中喃喃,心想既然你不给我余地,那就给你霍玉娟奉上一份大礼。

“大人,既然如此,又当如何?”副使急问道。

“明日是谈判的最后一日,若霍玉娟还不松口,我自当另有对策,今日已晚,大家就散了吧,”

众人疑惑,但鱼铉斌不肯解释,只说自有主张,将一干人等赶出行帐。

众人散去,鱼铉斌一人在帐中来回踱步,与羌胡最后交锋的结果取决今夜的战果,他要等到齐芳烈的传讯才能踏实。子时已至,照理说消息也该到了,鱼铉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生怕错过门外一点动静。

突然,一道轰鸣在耳边爆开,天际一片白炽乍现,紧接着又是一阵淅沥火雨从天而降。鱼铉斌从椅子上跳起,冲出营帐一探究竟。其他营帐也被惊动,四下陆续走出衣衫不整之人抬头眺望。

“是陨星堕天!”人群中有人惊呼。

看着眼前的异象,鱼铉斌不知该喜该忧。但有一点他可确定,与齐芳烈约定好的传讯,他等不到了。

天地异动,扰动生灵,即便是训练有素的信鸽也必然被惊吓得方寸大乱。远处深山荧光窜动,星火四溅,火讯也混在其中难以分辨。

如他所料,齐芳烈带领挖土小队从瀛峡岭深处回拔,出了峡口放出信鸽。出了鸽笼几只鸟在头顶盘旋片刻又落回地面,无论怎么驱赶都飞不出百米。改放烟火,花火微弱被赤红天际衬得毫无存在。

成功还是失败?明天该如何是好?鱼铉斌紧盯着天际,看不出半点迹象。

罢了!天色已亮,鱼铉斌心一横,甩手回了账内。

齐芳烈,老夫就堵你将星转世,神助功成!

三日后的今天,当鱼铉斌和齐芳烈等人矗立在黑夜中聆听着峡谷里咆哮而奔涌远去的河水时,不禁都如释重负,鱼铉斌心中暗道:“鱼氏一族的名节和瀛洲的气节终是保下了。”

此时的霍玉娟刚被押解到城门,她也被身后的轰隆惊到,最初不明所以漠然前行,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大骇,不顾士兵的推搡和钳制剧烈挣动,朝向北方虚空的山动地吼怒吒,接着愤恨地盯着鱼铉斌。

齐芳烈并不在意这边的动静,他还在享受着胜利的喜悦,昂首迎风,接受这来之不易的、来自天地的褒奖。

鱼铉斌则没有错过,湛湛江河奔涌而去,也洗刷了接连几日的疲倦和屈辱。他押注在齐芳烈身上,孤注一掷的赌了一把,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信步踱到霍玉娟面前,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又仰天大笑拂袖而去。

事后,至于霍玉娟为何藏身于使团之中,鱼铉斌给出了猜测。

“原本使团打算晌午返程,结果未时已过还不见霍玉娟的身影,我等只觉不妙,边急忙告辞羌胡使团返程。这时羌胡使团有意阻拦,众人推搡争执显现发展成殴斗,双方胶着之间赛参军的人马刚好赶到,于是羌胡人不得已只得放行。于是我等便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中途没做任何停歇。昨日我们还与霍玉娟打过照面,白日里人来人往也不便于行动,那她也只能是昨晚或今晨藏身于马车之下了。”鱼铉斌分析道。

“看来,霍玉娟要躲避的是羌胡人。来人,联络羌胡的暗探,查明缘由后速来禀报。”秦蜘狼下令。

次日,秦蜘狼未敢耽搁,着齐芳烈赴京面圣,并将霍玉娟一道押送回京。

“这是西北总督朱全孝和西北总兵秦蜘狼联名给朝廷上的折子,朕念给诸位听听。”

瀛洲皇帝万陆端坐龙椅,喜色难掩,他亲自拿起奏折翻出一段,声音浑厚地念道:“二月初五,西北河流将欲干涸,然二月初十,水始盛,溉水盈盈,今年必复穰岁也……”

“后面我就不读了。前两个月西北总督和水利官员多次上奏,说是明明已经到了丰水期,但西北多条河渠还是径流孱弱勺水几泼,若到了夏灌水源还是不能充沛,必将影响西北农耕,甚至会导致水稻绝收。”

“诸位可还记得,先帝四十三年的那一场大旱。当年朕还是皇子,与朱全孝一道在西北赈济灾民,沿途看到河水枯竭,农产绝收,遍地饿殍啊!直至先帝四十五年西北地区才逐渐恢复生产,离散的灾民才得以陆续返乡。”

万陆的声音变得沉重而迟缓,他停歇了半刻,缓缓起身走到大殿门口,扶着蟠龙柱眺望远方,眼神落在飞檐上一只歇脚的鸦鸟,陷入回忆。裂土焦木、黄沙枯骨、人鸦凄切,思及此景垂首锤壁,苦痛忡忡无法言表。

还有……还有当年那场同样是在瀛峡滩,同样是与羌胡人的谈判,他紧握双拳,眼神又现机锋。

他大步走回高台,向一众官员继续道:“另外,西北还有奇事儿一件!他们竟然俘获了羌胡的长公主霍玉娟!我们派出使团去谈判,怎么还把人家公主给抓回来了?齐芳烈你来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此时的齐芳烈正在堂下静候,闻言他躬身出列禀奏:“启禀圣上,霍玉娟藏身于我朝使团的马车之下,马车因辎重反常车辙太深被我驻防官兵们发现,于是臣等在我瀛洲的城下俘获了她。”

“那她为何会藏身于我朝的马车呢?”万陆继续追问。

“回禀圣上,霍玉娟自被俘以来始终一言不发,她身份特殊干系体大,因此秦将军命臣即刻将其押赴京城交由朝廷发落。观近日羌胡军营常有异动,鱼铉斌大人亦觉察使团动静有异,臣等对此虽有猜测,但真相尚未查明不敢妄言。秦将军已即刻谴暗探查访,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

“你说的这些朕也听鱼传斌说过了。羌胡人虽一贯跋扈行径,但此番确实用事逾常,恐怕羌胡有人想借此机会大做文章啊。罢了,此事等有了情报再议。”

“你兵带的好,这次不仅护送使团平安归来,还顺道俘获了这么一位王公贵女。就连朱全孝和秦蜘狼也在折子里联名保举你。朕要封赏你,大大的封赏!具体封赏些什么还要容朕再想想。”

“臣,领旨,谢恩。”齐芳烈赶忙跪地叩首。

“其实,朕是知道你的,你家中还有何人?”

皇帝问的突然,齐芳烈也有些惊讶,他微微愣了一下,轻垂眼帘,沉默了少顷。

“微臣的父亲已于六年前在老家过世了。家母也在四年前去世,如今家里只余微臣一人了。不过老家还有舅父舅母,这些年来家中事物都仰仗他们。”他的嗓音仿佛灌了铅,低哑回复。

“原来如此……这些年苦了你了。”万陆沉默良久,面露沉痛,良久他叹口气,“你父母在世时可有为你定下婚配?”

齐芳烈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些,但仍然老实地回答:“未曾有过,臣的孝期刚过,且久在边关无暇顾及,也未曾来得及与舅父舅母商量。”

“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也是耽误了。莫急,朕亲自来帮你挑选一位才德兼备,家世相当的女子,定于你相配。即日起你先调任禁军千骑营,留在京中行走吧。”

齐芳烈听闻此言愣在当场,他此时还跪着,除了谢皇帝恩重还想说点别的什么,但嘴皮子几张几阂,只发出几个气音,一时急得满头汗。

殿上的众人也诧异不已,让皇上亲自保媒,这位小将军是什么来头?相熟的几位大臣已经开始低头神交,几番来回依旧不得其解。

万陆此时心情大好,也不甚在意殿中的种种,只令众人退朝,起身往后宫去了。

散朝后,齐芳烈缓缓起身,对围过来道喜的官员逐一拱手致谢,之后一个人默默走在最后。他抬头忘向天空的骄阳,看着跟西北没什么两样,但周围的景致却全然不同,没有阻隔两国的峻岭,没了整肃画一的阵列,只有他一人身着戎装,孤身矗立在雕龙画凤的门楼中,格格不入。

留任禁军那西北怎么办,他多年的夙愿谁能来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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