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游湖日偶遇新友,结知己吐露真言

此时此刻,另一艘画舫,齐芳烈也不太自在。

他是今日宾客中唯一的生面孔,又是圣上近来照拂过的红人,众人都乐于与他结交。一开始齐芳烈还算应对自如,有来有回应答如常,几番下来都是些套话,他开始没了耐心,话越来越少,句越来越短,最后干脆只听不说。赛栩在一旁瞧了出来,立马挺身而出救一救他的长官。齐芳烈话少,但是他话密啊!不爱回的他来找补,不爱搭理的他来周旋,一时左右逢源地把场面搞得好不热闹。

倒是有三两个青年一直避着齐芳烈走,他辨认了下,确定素未谋面,也懒得去理清缘由。

齐芳烈倒不是个不知礼节的莽汉,只是今日遇见的人有一半都不太坦荡。除了躲躲闪闪的,还有个别或言外有音,或旁敲侧击,一通聊下来很是累脑。再加上自己心结未开,没习惯在京城扎根的事实,就更不想与人结交。见大家被赛栩吸引,便乐得清闲,穿过人群独自一人往船仓外走去。

他从船尾的小门出来,沿着围栏往回走。今日是游湖的好天气,和煦的暖光轻触脸颊,烘得人生出懒散,要不是碍于人多不雅,齐芳烈都想席地而坐。西北或许也有这样的好景色,可惜他平日要么在军营操练,要么在行军的路上奔波,他看到河就研究水势和流向,看到山就摸索地形与方位,山山水水在他眼里不曾是景致,只有天然的壁垒,和阻路的屏障。对西北的回忆拉扯着他的内心,让他生出许多抵触,他不该放纵躯体继续沉沦于美景,不该在这消磨时光。

船头清净许多,除了舵手仅有一位公子,凑近一看原是西南总督秦象之子,礼部侍郎秦椒颂。侍郎余光看见齐芳烈向他走来,侧头微笑点头示意。齐芳烈打过招呼,也不好扭头就回,只得并立船头看起了风景。

秦椒颂白面无须,鹿眼乌眉,拔如松竹,端一副世家公子的好模样。今天站在齐芳烈旁边,两人像一同在岸边汲水的棕熊和斑羚。他身长七尺二寸,在寻常男子里虽不显拔但也够用,竟也被衬得如此纤弱。他侧身暗自打量一番,又扭回去继续望天,但眉头紧锁似有隐虑。

秦椒颂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随了母亲。对于妹妹的婚事,他始终跟母亲站在一边——与其择贤拔桂躬身入局,不如退避要职,远离是非。

“齐将军来京时日不多,不知是否还算适应?”秦椒颂缓缓开口,视线却凝视着远处的河岸,似乎岸上的景致比身边之人更加有趣。

“比起边疆,京里的一切都是极好。”齐芳烈并不在意对方的态度,本就是他扰了一方清净,痛快接话。之后,场面又安静下来,齐芳烈觉得不太自在,于是思忖片刻继续补充:“就是突然没了敌人,每日少了许多殚虑,除了每日的课业,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秦椒颂微微颦眉,似是听进去了,但还是没有接话。

又被晾着了,齐芳烈有些恼火。他一直以为礼部的人更该情礼兼到,想不到自己今日就遇到个例外。或许对方不喜有人打扰罢,他想,于是考虑换个地方消磨时间。正当他还在斟酌借口时,秦椒颂突然给了反应,“曾听闻有些从战场归来的兵士时常夜不能寐,焦躁难安。更有甚者会时而哀恸,时而惊惧。不知齐将军……或是御下兵士可曾有此病象?我今日寻得一个方子,太医已多番验证对缓解此症却有助益,若能辅以安寓静休,假以时日或可病愈。你若……如若有人需要,或许可以一试。”

又补充道:“这方子我也看过,用药温和,不会伤及根本。唯一的问题就是有两味药材近来有些紧俏,若是需要我也可以帮着寻到。”

“当真?”齐芳烈的心情由怒转喜,他可没料到今日还会有这等收获。此时他未做他想,只觉庆幸,还好听了赛栩的话来了。他原以为京中子弟多是养尊处优不问疾苦之辈,谁会平白为边疆的战士操心。没想到刚进京没几日便遇到这位大公无私的活菩萨,想到这里又顿感羞愧,万不该对他人妄加揣测。他看着秦椒颂顿时觉得亲近不少,于是拱手恳言:“我御下兵士皆刚毅不屈,尚不曾有过此等症状。但我知道边军有些许退伍的兵士有此困顿,如若真有治愈之法,那仁兄定是功德无量!在下先替边军的兄弟们谢过了!”说着便后退一步,作揖深鞠。

秦椒颂倒是似乎被齐芳烈的态度吓了一跳,他也没料自己苦心找的话头会有如此展开。但当他见到齐芳烈的郑重的样子,又马上收敛神色毕恭毕敬地扶正齐芳烈,正色道:“瀛洲边疆多年来烽烟不熄,官兵终日枕戈待旦,其中的艰瘁我亦哀之,若真能帮衬一二,我自当尽力。再者,我本就是朝廷官员,体恤官兵也是为朝廷分忧,将军不必如此。”

“要得要得,秦侍郎或是没见过边军从战场上伤退的老兵,初如行尸走肉,久不得愈便颓放自恣,至形骸凋瘁。最终或郁郁而终,或暴亡,更有甚者自戕而亡。若是此方真能治病,不逊于再造天恩!敢问这药方现在何处?可否让我马上腾抄一份送去西南?”齐芳烈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秦椒颂见他急不可耐的样子有些哑然,微笑着安抚道:“将军稍安勿躁,药方就在我府上,随时可以取来给你。”

“那多麻烦,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儿回去!”齐芳烈毫不犹豫地提议。

“这……怕是有些不妥”,秦椒颂面露难色道,“今日我与母亲同乘,稍后妹妹也会与我们会和同游。若是一道回府,恐怕……”

齐芳烈猛一拍脑门,边抓头边赧然道:“是了是了,在下唐突了。不如明日早朝过后我去礼部叨扰片刻,行吗?”

“好,那便明日。”两人就这样说定了。

“对了,还未来得及恭喜齐将军调回京都。”秦椒颂似乎才找回交友之道,他收起适才的唐突,这声道贺显得刚才所有的对话都尤为突兀。

“多谢秦侍郎。”齐芳烈的回答尤其郑重,其实对这些客套多日来他已疲于应对,但今日面对秦椒颂他未有丝毫怠慢。

秦椒颂看得清楚,齐芳烈从登船那刻便不见喜色,也懒得与众人逢迎,他认为对方还是有所隐瞒,于是借着气氛正好继续试探:“我见你今日登船时心不在焉,不知齐将军是否还在感念西北?”

齐芳烈被他猜中心事,却不好直说,只能打太极:“西北哪有京城好,这里好山好水好太平,处处都是顺遂安逸,论谁来了都得称好,我又如何不满足呢?”

“是啊,京里处处都好,但西北却有另一番天地。我父亲曾去过西北,也到过边军,他说那里虽苦,但军中的弟兄和城里的百姓都像家人般和睦,也难怪你即便调回京城还对边军的将士关切有加。刚才我瞧见你跟赛栩一道儿来的,他几年前可不是这个模样,是个让人相当头疼的家伙。他走的时候,很多人甚至包括他家人都不看好,都说这个混世魔王又要去边军祸害人了。没曾想,去了你那历练几年就性情大变,如今的他脚踏实地,乖得让人都不敢认了。西北到底有什么魔法,还是你用人有什么诀窍,可否吐露一二?”

齐芳烈知道秦椒颂跟赛栩的交情不错,这番话里也没有恶意,听见他这么形容赛栩哈哈大笑:“哪有什么诀窍,他本性既是如此纯粹,算不上什么性情大变。若一定要说个原因,我想西北确实有它的魔力:那就是西北的苦和西北的真。人到了那里能见到最真挚朴实的情谊,也能遇到最丑恶卑鄙的诡计,极端的情感和遭遇能激发人性的成熟和蜕变,最真实的一面就像成熟的果实,拨开果皮,内里被揭示、被袒露。虚伪的人会被撕开面具,而善良的人会敞开真心。我只能说,赛栩他吃了西北的苦,也尝到了西北的真。西北没有改变他,而是为他的本性做了次鉴定和考核。”

齐芳烈回京后头一次说这么多话,说完这番话他心里突然舒展许多,连日的憋闷和瘀堵都瞬间排解出去。人人都道西北乏味,但他就是想让别人知道西北也有它的好,即便听众只有一个人,即便这个人也不能理解。

秦椒颂看着眼前这个跟他几乎同龄的青年的双眼,郑重的说:“果然,我就知道西北是极好的地方。虽不知你们经历了什么,又克服了什么,但你和赛栩,还有西北许许多多的军人都是好样的。”

恰逢此时,秦椒颂余光瞥见了一艘小船驶出渡口,他不再招呼齐芳烈,而是聚精会神地守望着那艘渔舟缓缓划向女眷们的画舫。

齐芳烈也看见了,他好奇得朝同一个方向张望,见那船上似乎有一位姑娘。

秦椒颂微笑介绍:“我妹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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