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汤室内水汽氤氲,男人的声音也似带变得湿润了,他说:“探过汪六府邸了?”

郑旭光着上身,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随意支在身后,古铜色的胸膛有力地跳动着,他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如三九天的冰雪,带着丝丝冷气,道:“去了。”

二人面对面泡着,闻言,李无忧合着的眼睁开一条缝:“一无所获?”

郑旭勾唇一笑:“你怎么知道?”

李无忧又合上眼:“要真有收获,以你的个性,根本不会等我问,早就说了。”

郑旭笑了笑,道:“被你猜着了,人去楼空,我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连片有用的纸都没找到。”郑旭嘴里又骂了一句,“明天我去牙行探探,看是谁卖的,又卖给了谁。”

李无忧呼出口气,道:“只怕会一无所获,如果真有人不想我们查汪六,自然不会留下痕迹,就连那些仆人,只怕也难寻踪迹了。”

次日,郑旭查遍了京中牙行,果然毫无收获,就连那上百个仆役的下落都毫无进展,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嚼着饴糖,被太阳晒得发晕的郑旭忍不住骂了句:“李无忧,你个乌鸦嘴!”

“阿嚏!”正坐在麟德殿的李无忧直了直身子,让自己离那盘桂花糕远一点。

一身赤黄圆领袍衫的皇帝坐在他对面,忍不住大笑道:“忘了你受不了桂花味,来人,把这盘撤下去。”

看着宫女撤下那盘桂花糕,李无忧有些不好意思,道:“皇上,臣——”

皇帝伸手制止:“这里不是大殿,朕也没穿龙袍,叫舅舅,把你的‘皇上’‘臣’省省吧!”

李无忧笑笑,让宫女把案几上剩下的几盘点心撤下,拿过棋盘,黑白棋子分好,示意道:“舅舅,无忧陪您下一局吧?”

“好!”皇帝眼角笑出了褶子,欢喜地看着李无忧,“三日前,你母亲就捎信进来,说你要回京,舅舅可是盼着呢,怎么样,身体恢复得如何?”

黑棋落子,李无忧柔声道:“已经无碍了,舅舅近来身体可好?”

皇帝手中白子没有犹豫,落到黑子右侧,道:“看样子,那姑娘把你照顾得很好嘛,有没有谢谢人家?”

持黑棋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就找准位置落下,他说:“确实多亏玉楼楼主的帮忙,不然,只靠我和青州,案子是破不了的。”说着,李无忧抬头看着皇帝,“舅舅,您早就知道‘挖眼案’不同寻常了吧?”

白棋步步紧跟,皇帝的声音带着笑意:“猜出来了?”

“是,只是无忧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让我去?”李无忧摩挲着手中的白子,“这件案子涉及妖,本也不是县衙的任务,只要有玉楼在,换了谁去都能破,您为何点名要让我去?而且……”

李无忧欲言又止,皇帝接着他的话:“而且,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真相?”

李无忧默然。

“无忧啊。”皇帝叹了口气,“这段时日,你在长乐的一切朕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哪怕朕没有向你透露一个字,你仍然做得很好,不是吗?”

李无忧仍旧沉默。

“朕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你这次回京,名义上是调查汪六那个小太监的事,实际上,是为了你自己吧?”

棋盘上黑白子持续拼杀,逐渐由温吞试探到步步杀机。

李无忧心中微动,声音依旧沉稳:“是,无忧心里积攒了很多疑问,不问不快,希望舅舅能为无忧解答。”

皇帝温和地笑着,让李无忧想起很多和这个舅舅相处的往日时光,那些偏爱和关怀是那么真实,让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怀疑,想一下都觉得自己混蛋。

可缠绕在心中两个多月的碎梦该怎么解?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李无忧痛苦地捂住了胸口,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盖住他的手,皇帝说:“无忧,舅舅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开始是一场葬礼。

六十五年前,南夏第十三位皇帝薨逝,继任者为了彰显自己的仁孝,免了原本准备为先皇殉葬的随侍婢女,改令他们驻守皇陵,非死不得出。于是,这些原本立即就要死去的三十五个人,得以在皇陵苟活到死。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内侍,他是那群人中年纪最小的、身体最弱的、钱包最瘪的、嘴巴最不甜的。

这样的人,在宫中要吃苦,到了皇陵,更要吃苦,因为宫中至少还有规矩,而皇陵的规矩简化到只有四个字:弱肉强食。

于是,他开始饿肚子、频繁地值守、被人莫名其妙地打骂……有一次,他被几个醉酒的军爷拉到稻草堆里,扒光了衣服欺辱。

从那之后,他变了。

他开始练武,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挥舞着手中的短棍,拿出拼命的架势,直到短棍敲断了一个内侍的小腿,他才终于从别人口中的“小杂碎”变成了“那个谁”。

可他不明白,暴力只能短暂地保护自己,那根短棍也是会断的,当他失去那根短棍,等待他的只会是更残酷的命运。

被刀剑砍断的棍子仍在一边,瘸着腿的内侍狠命地用石头捶打着他的腿,直到那条腿软成一根血肉模糊的面条,直到他咬碎了自己的舌头,这场“报复酷刑”才结束。

腊月的西北风吹得雪花飞扬,雪水和血水染红了山坡后的洼地,他像一株盛放的腊梅,躺在那片洼地中央,被大雪一点点覆盖。

雪夜真是适合杀人啊。

他以为自己会失血而死,或者被雪压死,被冻死,被饿死,被疼死,他想了很多死法,却没料到他会看见一只狐狸。

那是一只通体银灰长毛的狐狸,一簇红色的毛发隔开两只琥珀眼,让它美得妖异极了。

那只狐狸救了他,用一根毛发。

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他,木然地看着那根红色的毛从狐狸头上落下,飘飘然地落到他眉心。然后,他几乎成为烂肉泥的腿一点点愈合,他的舌头长出了新肉,他不疼了!

那只银狐伸出一只手,那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他不可思议地看过去,从手,到身躯,到……一张男人的脸。

“我拉你起来。”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从那之后,他身边就多了一个影子,别人看不到,但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一个有着红色长发的男人。

银狐并没有多少神通,它只是能把他身上的伤治好,可这对于他来说就够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顾忌,他把手中的短棍换成了刀。那一年的冬天,整个皇陵烧的所有木柴都是他用刀一棵棵砍来的;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也一个个死在他的刀下。而每当他受伤,甚至奄奄一息的时候,银狐就会出现并救活他。

从此,他从“那个谁”变成了“元哥”。

黑白棋子铺满棋盘,李无忧开了口:“这个内侍,就是蔡元葳?”

皇帝颔首:“是啊,那时候他十五岁,遇到了妖狐,借助妖狐的力量活了下来,还练就了一身武艺,后来的事就很俗套了,他不愿因一辈子困在皇陵,就设了个局,在张廷恩去皇陵祭拜时,故意让他陷入险地,蔡元葳趁机出手相救,张廷恩为了回报他,就把人从皇陵带回了宫。”

“这些事,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无忧问。

“想知道这些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拔除他身边的妖族势力。”说到这里,皇帝抬头看着李无忧,“无忧,你要知道,现如今,蔡元葳身边的妖可不止一个银狐,他如今握着的能量超出你我的想象。”

“包括军队,包括禁军?”李无忧问道。

“是,自从和宁国的那一战,蔡元葳成为军队的掌权者,这些年朕想了各种办法,也只是收回了三成。至于禁军,神策军本就是在他的手中,而金吾卫......左金吾卫确实是朕的人,可右金吾卫名义上听命于朕,实际上暗中投靠蔡元葳的不在少数。”

看着满盘黑白交错的棋局,皇帝感慨道,“朕从先皇手中接过来的就是一个烂摊子,即便这么多年呕心沥血,不敢松懈丝毫,可用人的力量对抗妖族,还是太弱了。”

若是以前,李无忧绝听不懂这些话,可经历了长乐的事,他现在完全明白了:虽然妖的力量并不一定多么强大,如枳首蛟、蛊雕之流的毕竟是少数,但架不住人更弱,不管是比拼武力还是法力,人都处于下风。

他突然理解了面前人的无奈和艰难。

“舅舅,您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呵呵,朕想做得很简单,恢复皇家该有的权力和尊严,还世间清明,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人是人,让妖滚回它们的窝!”

话音落下,室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李无忧让胸腔中的澎湃激情慢慢冷却下来,他问:“您打算怎么做?需要无忧做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皇帝的手仍在颤抖,好似刚才那几句话分量太重,让他有些失神。好半天,他才说:“无忧,你是半个皇家人,朕疼你,信任你,所以朕想仰仗你。”

李无忧无声跪下,叩首:“臣在所不辞!”

这一日,麟德殿的门关了很久才重新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御前带刀侍卫李无忧径直离开了皇宫,而在他身后,空旷威严的麟德殿内,皇帝默默拿出一张卷曲的纸条,这是今早送到他案头的,打开:他的记忆快恢复了。

胸口熟悉的的窒息感传来,他慢慢平复着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几乎把他吞没的难受感觉才渐渐过去。

皇帝狠狠叹了口气,将纸条投入火盆中,看着火舌吞噬一切,他的嘴唇无声开合,默念着什么。

突然,外面狂风骤起,将合上的窗棂粗暴地吹开,也把皇帝口中的字吹散了,再也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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