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
好的是人找到了,活的。不好的是,找到的只是个小丫鬟,不是汪六的枕边人或亲信。
“不一定有收获。”郑旭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馄饨一边说道。
傍晚的馄饨铺,李无忧坐在小马扎上,端着碗喝汤,看着街上逐渐稀少的行人,半晌才道:“那也要试试。”
“喂,老板,再送三笼肉包!”夜浮举着手喊道,完全没有加入那两人谈话的意思,尽职尽责地消灭着眼前的食物,大有把馄饨铺吃垮的架势。
郑旭啧啧两声:“饭桶小弟弟,咱们还要去干正事,你不怕撑死啊?”
夜浮瞪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吃。
晚霞灿灿,洒下一片金红。
李无忧看着被霞光浸润的夜浮,嘴角带起一点笑意,他说:“慢慢吃,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去早了你们也进不去。”夜浮嘟囔道。
等到三人站在巍峨的府门口时,李无忧才明白夜浮说的“去早了也进不去”是什么意思。
“凌王府?”郑旭拧眉看向夜浮,“你不是说是个大宅子吗?”
“这不大吗?”夜浮指着府门问。
郑旭哑然半晌才道:“这是王府,早来晚来都进不去吧?”
“等天黑了,咱们可以翻墙进去。”夜浮理所当然地回到。
郑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着李无忧道:“小弟弟,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谁?”
夜浮眨了眨眼:“捕头啊。”
郑旭懒得理他,道:“无忧兄,怎么进?”
被点名的李无忧皱眉站着,看着匾额上黑底红字“凌王府”三个字,微微出神。
他的眼前出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在拉着自己的胳膊撒娇。
“表哥,你就带我去看看吧,我还没见过鼠兔呢,它们可爱吗?咬人吗?”
时光飞逝,画面更迭。
那张稚气的脸快速生出了棱角,从小白兔一样的孩子变成了翩翩君子,那总是拽着自己胳膊的手不见了。他一身喜服,姿态端庄地站着,嘴角带着笑,遥遥看着自己。
“表哥,本王的喜酒你可不能不喝,最少三大杯。”
李无忧眼前的红还没有消失,耳边就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表哥?”
手肘被人戳了下,李无忧猛然回神,抬头便对上一张欢喜的脸,那是一张酷似胤王的脸,让他几乎恍惚,可眼前的人脸上端肃柔和,和胤王的轻浮浪荡完全不同。
这是当今的三皇子,凌王段寅。
三人终于没有翻墙进入王府,而是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并且十分顺利地见到了那位目标丫鬟。
郑旭打量眼前的女子,想要找出一些记忆点,可最终发现几乎不可能:眼前的女子太过普通,扔在人堆里准找不到。
汪六好色,却找了个如此没有美感的女子做丫鬟?
郑旭首先怀疑夜浮是不是找错人了,可女子一开口就打破了他的怀疑。
“汪公公的小妾们都善妒,所以府里的丫鬟仆人都是如奴婢这种不起眼的,甚至还有许多十分丑陋。”
站在下首,畏畏缩缩的女子这样说道。
李无忧不怀疑夜浮的本事,于是单刀直入:“翠竹,你怎么会在凌王府?”
“府上人都说汪公公死了,后来就有人来看宅子,再然后就有老爷给了奴婢们钱,还说让我们回老家。”
翠竹低着头,两只手不自觉地绞着手帕,继续道:“可奴婢老家早就没了,实在无处可去,京城门路多,怎么着也能糊个口。所以奴婢就假装出了城,随后偷偷又折了回来。说来也巧了,凌王府正好在招丫鬟婆子,奴婢就被选上了。”
无懈可击。
“所以你一直都在凌王府做事?”李无忧问。
“是,奴婢是负责膳房的,京中也没有亲人,平日都不怎么出府门。”
“当初和你一起被赶回老家的人,如今还有谁在京城?”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翠竹慢吞吞地道,“奴婢们是被官爷押着离开京城的,后来就都分开了,奴婢也是在官爷走了之后才偷偷跑回来的,奴婢怕惹事,也没敢找过其他姐妹,但奴婢觉得,她们很多人应当都和奴婢一样,偷回京城了。”
“官爷?”
“是,穿着官服,还带着大刀,可吓人了。”翠竹心有余悸,“奴婢当时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可吓坏了。”
“‘也’要死了?”李无忧抓住话头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死了?”
女孩略有迟疑,随即还是跪了下来,以头抢地:“官爷,凌王殿下对奴婢有恩,奴婢不敢隐瞒,当日……汪公公府上血流成河啊!”
一盏茶后,厅中三人都明白了“血流成河”是什么意思。
翠竹带着哭声的讲述结束,室内一时间陷入沉默,是夜浮打破安静:“玉娘说得对,人类才是最残忍的。”
郑旭拧着眉道:“按照你所说,他们把汪六的二十多个小妾和亲随都杀了,没留活口?”
翠竹停止了抽泣,只是脸上仍带着明显的惊惧,仿佛仍置身于那一夜的杀戮中,不得解脱。
“……是,那一夜后,府中的池塘都是红的,那些小娘子们,奴婢再也没见过,都死了……都死了……”
最有可能知道些什么的人全死了。线索再次中断。
李无忧和郑旭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失望”,可翠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都吃了一惊。
“官爷,你们是想问汪公公被杀的事吗?”女孩声如蚊蚋,但在场的人还是听到了,“奴婢平日是伺候李小娘子的,李小娘子是汪公公最喜爱的……”
李无忧心头一紧,忙问:“翠竹,你可听到些什么?我是大理寺捕快,奉命调查汪六被杀案,有什么话你一定告知我。”
“李小娘子原是平康坊的歌姬,奴婢就是那时候负责照顾她的,后来她被汪公公接回了府,奴婢也就跟着去了,李小娘子对奴婢还算信任,有什么话也不避着奴婢,所以奴婢确实听过些汪公公的事,只是大多是些……房中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什么都行,你说便是!”郑旭在一旁道。
好似受了鼓励,翠竹胆子大了些,说话也逐渐流畅起来。
一炷香里,三人听了一箩筐的话,对汪六的床笫癖好有了深刻了解,以及他屁股上有一颗手指长短的胎记,夏天他的狐臭很严重,甚至有个小娘子因为忍受不了他的狐臭抱怨了两句,最后被汪六扔给了猎狗……
翠竹的讲故事水平很高,声色毕肖,栩栩如生,三人就像是围观了一出又一出深宅大戏,时而香艳,时而血腥,时而荒唐。
就在翠竹唾沫耗干的时候,她说:“汪公公最后一次回府上,就是宿在李小娘子屋里,那晚正好是奴婢值夜,迷迷糊糊地听汪公公抱怨什么,说‘姓梁的还真挺狠,连自己老母都舍得,我真是小看他了’,李小娘子就顺嘴问‘姓梁的是谁啊’,汪公公那晚喝了点酒,应该是有点醉,如果搁在平日,他肯定不搭理小娘子,说不定还嫌小娘子们多嘴多舌,可那晚他不仅没有斥责李小娘子,也说‘还能是谁,长乐那个官迷呗’。”
官迷……梁……长乐……
一道闪电划过,李无忧和郑旭同时开口:“梁全?”
翠竹被送了出来,李无忧刚跨出厅门,就看到院中站着的凌王。他也听到了门开合的声音,转身看过来,冲李无忧招手。
“表哥,来这里。”
海棠树下,青石台上,一套茶具摆放整齐,氤氲茶香包围了四方院子。
郑旭拉着夜浮,识趣地离开了。
李无忧行了个臣子礼:“凌王殿下,多谢了。”
段寅拉着李无忧坐下,姿态亲昵:“这是跟我生疏了?我怎么没见你和我哥这么客气呢?”
年少时的玩伴,血缘上的亲人,要说感情自然是有的,可如今也只能君臣相称。这是李无忧坚持的原则,说他迂腐,那就迂腐吧。
接过递来的茶盏,李无忧嗅着茶香,随口道:“胤王身边也有殿下的人?”
握着杯盏的手一顿,凌王抬眼看他,随即笑了。
“翠竹的来历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她只是个烧火婢,王府中单是这样的小丫鬟都有百人之多,你不会觉得我有这个闲心插手一个烧火婢的录用吧?”
“你是说,她能进凌王府,纯属偶然?”
“是,偶然的不能再偶然。”
“你不知道她之前在汪六身边伺候?”
“完全不知,我甚至不知道府中有个烧火婢叫翠竹。”
李无忧啜饮着茶水,点点头:“我信。”
凌王笑着叹口气:“说实话,如果知道她曾是汪六身边的人,我绝不让她进府,晦气。”
李无忧苦笑:“希望不要因为我们,让小丫头丢了差事。”
“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让她继续待着吧。”
二人相视一笑。
“对了,我也没有在我哥身边安插什么眼线,而是你前日在宫门口的时候,我也在。”
“你也在?”
“有点事入宫一趟,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你和我哥在一起,那样子可比跟我亲密。”
凌王语气抱怨,好似又成了那个拽着他胳膊要去看鼠兔的稚气少年。
“表哥,你不能厚此薄彼,小时候陪你和狗打架,偷拿武器库的兵器,我也参与了好不好?”
李无忧失声笑道:“看门也算参与?”
“怎么不算呢?没去告发你们两个都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厚道。况且,事后是谁在父皇面前替你们遮掩的?”
往事如烟,李无忧心中一阵甜,一阵疼。
“阿寅,你和你哥哥……”
凌王抬手打断他:“表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对段戌从来没有敌意,大皇子早夭,父皇膝下只有我们两个皇子,我只想和他一起尽孝,让父皇能过得轻松些,毕竟现在的朝局你也知道……哎,可他总是不懂,这些年越来越混蛋。”
人人称颂识大体的凌王殿下,不知是被茶香迷晕,还是面对好友不愿隐藏,话语间好似又变成了孩童,放肆直白。
李无忧喜欢他放肆,甚至巴不得他放肆。他不喜欢背着手,姿态端肃的凌王殿下,他更喜欢心直口快的段寅。
可他还是说:“慎言。”
凌王大笑:“你让我哥慎言,还要让我慎言,表哥,你才是父皇最想要的儿子吧!要不咱们换换得了,我也去周游四方,看看鬼怪蛇神,见见这京城没有的盛景,你就替父皇守好江山,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胡话说了又说,尽兴又爽快。
直到星稀月暗,李无忧才带着郑旭和夜浮离开凌王府。
回到过雨轩,李无忧一头扎进了书房,对着羊皮纸,把自己的发现和推测一一写上去,可直到天空翻起鱼肚白,那边都未回一字。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郑旭仍旧吃吃喝喝泡泡澡,还说李无忧想太多。
“没准楼主正睡大觉呢,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三日。仍是毫无消息,就连被派回去的夜浮也没有按约定折返。
第四日清早,李无忧顶着两个黑眼圈,一把把睡梦中的郑旭拉起来:“回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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