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名叫毡儿。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啊,我也这么问了,她说她不是中原人,她生在漠北草原,父母就起了这个名儿。对,她对当时的样子很怀念,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吧。”
“二人的关系?嗯,老爷对母亲十分尊崇。母亲的一应用度都是全府最好的,每日的例行请安,老爷也从不缺席。全府的人都知道,在梁府,老太太最大,谁也不敢轻待半分。”
“比如啊?嗯……我记得是前年的时候吧,母亲的血痔犯了,老爷向公廨请了假,亲自在床边侍疾,几乎衣不解带,连我都不让插手,看诊的大夫都说老爷是个难得一见的孝子。其实这种事还有很多,老爷对母亲是真的孝顺,连我这个儿媳都没办法说什么。”
“不是,我没有撒谎!我只是想到点别的。”
“好吧,我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吧。老爷和母亲不怎么说话。虽然有时候场面热热闹闹的,但仔细看会发现,他们俩很少对视,更别提说话了。就比如侍疾那次,我在旁边冷眼看着,觉得老爷只是在尽职尽责地做事,而不是在照料自己的母亲。总之就是有点怪异。”
“您说得对,确实不算亲近,应该说是尊重大于亲近吧。哎,这些话在我心里积压许多年了。对了,那个……鬼,真的是母亲吗?”
“好,我不问,我就是……想不通。哪怕母子关系不亲密,这也很正常啊,毕竟孩子和母亲之间,尊重还是更重要吧?何况老爷年岁不小,自己也有儿孙了,和老母之间话少也可以理解吧?”
“母亲对家里小辈都是极好的。对,老爷经常往她屋里送东西,她老人家每次都会赏赐给小辈们。是,母亲为人十分和善,从不曾为难过我,哪怕我做错了事,她老人家也不说什么,还安慰我说‘都是第一次当人媳妇,没事的’。母亲心地善良,城里免费的粥铺、面铺和米铺都有她的份,还时常拉着我一起去布施。老爷吗?他自然是支持的。”
“父亲大人吗?我没有见过。他老人家在我嫁过来的时候已经去世了。对,是位医者,原先还有一个药铺,后来也关了。我没听老爷说起过,母亲倒是提过一嘴,但也只说‘他啊,是个老老实实的好人’。”
“这个倒是听母亲说过。她说他们原祖籍浙江东道台州郡,后来那边闹饥荒,这才举家搬到长乐。那时候的事?这我就不知道了。”
“哎,别提了,那真是一段噩梦。母亲当时病得厉害,老爷贴身照料。我也是不争气,自己居然病倒了。是的,后来就一直是老爷一个人照顾母亲,连丫鬟都只是在外围帮忙。他很有经验,所以也不用担心什么。母亲的病吗?老爷说是年纪大了,没办法的事。我想也是,母亲都八十多岁了。”
“过了大约两个月,母亲就去世了。葬礼之后还是挺太平的,一切都是月余前开始不对劲的。”
“一开始是母亲的棺椁。是的,棺椁炸了,是真的炸了,真像是被雷劈中,木屑滚的到处都是。接着就是家里闹鬼。哦,现在不能说闹鬼了,总之就是……就是那个鬼一样的东西出现了。第一次出现在祠堂,我父亲的灵位就是那时候裂开的。再然后,她就公然出现了,家里的人都见过,长长的头发,爪子也很长很长……”
“对不起啊,我不能想到那个画面。总之,从那之后家里就不得安宁了。老爷疯了。一开始只是做噩梦,后来就开始白天说胡话,吃不下,也不敢睡。大夫也看了,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老爷还把人家赶出去,骂人家是庸医。再然后,这位姑娘就来了,帮着捉……那个人。可人没捉到,长乐居然乱了起来。”
“大约是十天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午后,我想着带老爷出来晒晒太阳。没想到,我怎么都叫不醒他,他全身冒着黑气,那个样子.......真是看得我害怕。”
“我不想提那个。明宴是个好孩子,他是个好孩子……老爷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他,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什么?红帕子?红桃?白蛇?这都是些什么?我从来没听老爷提过。老爷最讨厌桃子,家里从来不许有这种东西。原因嘛,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极其厌恶桃子,家里连桃子味都不能有。蛇?这种东西没人会喜欢吧,我也怕蛇。红帕子?完全没有头绪,我只知道老爷是不太喜欢红色的。也是一种感觉,你们应该发现了,我家中的红色物品很少。没有,老爷本人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他讨厌红色,只是我的猜测。”
把梁府彻底搜查一遍,又分别对梁家知情人做了询问。一切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回到衙署,李无忧翻看着衙役的记录册,上面是除梁夫人以外其他人的供述。
“包括梁大人的一儿两女,还有府上管家、大丫鬟、书房小厮等,一共十五人,已经全部问话完毕。”一名衙役回道。
段青州一整天都在收拾县衙的烂摊子,直到此刻才得了片刻喘息。他拖着酸痛的膀子,在衙役肩上拍了拍,说道:“辛苦你们了,回头找司徒要赏钱。”
南宫对这种动不动“赏钱”的行为大加赞赏,冲段青州比了个拇指。然后,三个累了一天没吃到一口饭的可怜虫头顶着头,看了起来。
半晌,李无忧轻轻叹口气。
预感成了真。“梁全的梦魇不在这里,或者说,不在长乐。”翻看完最后一页纸,李无忧沉声说道。
“梁全祖籍浙江东道,台州郡?这么远……表弟,你不会真要去吧?”
“那些在梦魇中纠缠他的东西应该都来源于幼时。而那个毒蛇一样的女人,经梁夫人辨认,正是梁全的母亲。”
李无忧合上纸张,说:“只怕不得不去一趟。但是去之前,还有别的事要做。”说着,他看向段青州,“段县尉,另外四家的情况如何?”
“放心,已经团团围住,就等你们了。”段青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死我了。我猜猜,表弟,你不会是要现在——”
话没说完,南宫已经拉着李无忧的胳膊飞走了,后面还跟着一只扑腾翅膀的白色小鸟。
“这个女人,真是急性子!”段青州一边指着二人消失的天空叫嚷,一边吩咐衙役给他备车马,慌慌张张追了上去。
刚上轿子的段青州想到一件要紧事,神色一凛,嘟囔道:“哎呀,不知道楼主知不知道那件事,这这这……”
南宫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当她跟着夜浮来到大安坊钱家的宅子门前时,脑袋微微一偏。
“咦,怎么感觉来过这里呢?”
李无忧看着钱府门前还未撤下的白幡,回道:“这是前任县尉钱大人家。”
“啊?钱小能?”南宫大惊,“他死了?”
“不是他,是他儿子,钱万都!”夜浮已经化成人形,跟在二人身后。“楼主,你忘了那个被人魅撕成肉丝的人啦?就是他!”
南宫的面色有些难看。李无忧靠近她,问:“怎么了?”
“没有。进去吧。”南宫摇摇头,神色严峻地走了进去。
夜浮在李无忧耳边小声嘟囔:“钱小能人还不错,我们楼主挺喜欢他的。”
玉楼永驻长乐,和历任县尉应当都打过交道。这一点不足为怪。但李无忧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不会多亲近,大概就和段青州一样,被嫌弃一无是处,甚至公然戏称一句“小白脸”。
但显然,这个钱县尉在南宫的心里不太一样。
李无忧不想承认,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但很快,他就知道这位前任县尉的“魅力”何在了。
“楼主,李大人,这是我这几日调查出的供词,您二位看看。”七旬老者双手呈上一沓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南宫接过,看也没看就递给了李无忧。她上前一步,扶着老者入座。“你还有儿子活着吗?”
老者微微一笑:“楼主,我有三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两个呢。”
“那就好。还以为要我给你养老送终呢。”
老者爽朗大笑,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他说:“楼主啊,最近长乐不太平,你好忙吧?”
南宫面对他站着,细眉微皱,一副思索状。半晌,她说:“比和你搭档的时候忙多了。这也没办法,谁让现在的县尉是个废物呢。”
刚走入正厅的段青州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这一趟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一炷香后,几人就从钱府退了出来。
“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南宫冲李无忧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李无忧把视线落到一旁的老者身上,顿了顿,道:“好,县衙见。”
人群离开后,南宫叉着腰,看着老者:“这段时间不太平,人也闹,妖也闹,你年纪一大把,别出门了。”
老者脸上仍挂着笑,透过满脸皱纹,依稀还能看到年轻时候的样子——定然也是果决、坚毅又活泼的。就像此刻。老者挺着肥肥的肚子,冲南宫嘿嘿一笑:“那就麻烦楼主了,钱小能谢过。”
绯色身影飘飞而起,旋即落到这座小院之上。南宫双腿盘曲,慢慢闭上了眼。她的四周,洒满了金色的光辉,慢慢荡开,直到把小院全部包裹住。
远处,正行走在路上的李无忧猛然回头,立即被那片金芒刺得闭上了眼。
“这……”段青州也掀开轿帘,惊诧地看着刚才离开的方向。“刚才那是什么?观音菩萨来了吗?”
轿顶上的一只白鸟收紧了羽毛,幽幽叹了口气:“是楼主的同生印。只要她活着,就没有人能伤害那座小院中的人。这个钱小能,还真是赚了。”
李无忧定定地看着金光消失,然后默默转身。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南宫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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