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巴掌声在室内回响,充满力量。可以想象下手的人定然尽了全力。而跪在下首的被施暴对象只是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突然,一抹粉色身影闯入屋内,她一边哭嚎一边不停咒骂,甚至扑到已经被打得摇摇欲坠的孩子身上,毫不留情地对他拳打脚踢。那样子真像一头凶残的豹子在撕咬猎物。
眼前的场景混沌而迷蒙。李无忧努力想看清楚,可仍旧只能看到屋子中央扭打在一起的女人和孩子。至于四周围坐着的人,只能看到花花绿绿的裙角和鞋面,却无论如何看不清面容。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他略微不适。
“我们走入的是梁全的梦魇,只能看到他看到的。就像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女人,四周的人都是虚化的。”
南宫看出了他的迷惑,在一旁解释道。
“那个男孩是梁全?”李无忧问。
南宫点点头:“应该是。”
“那女人呢?”
“不知道。”
恰在这时,屋内人群中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可奇怪的是,他们发出来的不是人声,而是类似鸟兽的叫喊,尖锐、刺耳,几乎让人有立即捂住耳朵的冲动。
霎时间,空间扭曲了。女人砰砰磕头的声音像是鼓点,沉闷又清晰;她的哭喊声和鸟兽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就在这种喧闹至极的癫狂梦境中,那个孩子静静坐着,黑葡萄似的两只眼睛如深湖般望着虚空。
李无忧看到从男孩嘴角流下的血,沿着下颌一路蜿蜒到他瘦弱的脖颈处,再到被撕烂的衣领,最后消失不见。
突然,男孩好似受到了什么召唤,他眼睛大睁,连滚带爬地起身,踉跄着奔向屋外。
他跑得真快。可不管他怎么跑,那些鸟兽的叫喊和女人的哭声始终如影随形。他拼命地甩动胳膊,像是要把恼人的声音赶走,可无济于事。
终于,他跑累了,停了下来。他想弯腰扶着膝盖,可却触到了一手黏腻。
他开始颤抖。随着那些粗细不一的蛇慢慢爬上他的小腿,到膝盖,再到胸口……最后,他终于感觉到了窒息,开始不受控制地拉扯缠在自己脖颈处的蛇。
他扑倒在杂草堆积的柴房内,身上是十几条蠕动的白色长蛇。它们吐着信子,鳞片在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他快要死了。
李无忧拧着眉,看着面前的男孩紫胀的脸,像是看一朵快速凋谢的花。
可花终究没有真的凋谢,柴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闯了进来,然后开始失声尖叫。女孩的叫声引来了更多人。
这一次,李无忧听见他们的声音。
“怎么这么多蛇?抓蛇!打蛇啊!”
“三少爷是死了吗?”
“没有没有,还活着!”
男孩好像没有看到四周的人,他浑身抖如筛糠,推开所有人,呼喊着跑出了屋子。
李无忧听见他喊的是“娘”。
男孩的脚步不停,像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他疯狂大喊。突然,他一屁股跌倒了,再起身时,他已经身处一间卧房内。
正对着他的是一张雕花大床,床帘高高挂起,里面交叠着一对男女。男人面容模糊,像野兽一样“哦哦”地叫喊。女人一身粉色纱衣,黑发铺满床铺,身体快速扭动着。突然,女人朝他看过来——惨白的脸,血红的唇,如真正的鬼魅蛇妖。
女人歪头笑了,口中吐出长长的信子。
男孩大叫一声,随即晕死过去。
耳边顿时狂风大作。李无忧只觉得自己像被一阵飓风裹挟着的石子,上下翻飞,脑中嗡嗡作响,心上传来钝痛。足有几秒钟,他的眼前是完全的黑色。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听到了一阵嘹亮的鼓点。然后是满眼的白——白纸、白幡、白衣,以及女人惨白的脸。
男孩长高了些,但仍旧瘦弱。宽大的丧服穿在身上,迎风而动,显得空空荡荡。周围仍旧是鸟兽的叫声,只是比之前更加吵闹。他捂住了耳朵。
突然,头被人用力按下去,“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女人的声音在灵堂响起:“给你爹磕头!”
他像把可折叠的木剑,被女人的手按着,磕了很多头。直到棺材被抬起,他才被女人揪着,随着众人起身。
李无忧又看到了男孩的眼睛。黑葡萄似的眼睛比以前更深更沉,像是装满了忧伤。
“砰!”鼓点再次响起,鸟兽哀号。
男孩抬起头,看到一群北归的雁。
再低头时,他身上的丧服不见了。他第一次露出属于孩子的笑容,然后慢慢伸出手,朝着那碟透花糍伸去。
糯米和红豆的清香在屋子里散开。他咽了咽口水。
“吃吧,吃吧。”一团模糊的身影端着盘子,冲他晃动,“三少爷,饿了吗?吃吧。”
是的,他快饿死了。
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那盘透花糍。可刚碰到那柔软的外皮,手腕猛然被人扣住,接着传来一阵剧痛。
又是那个毒蛇一样的女人。
女人脸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吐着长长的信子,把温热香甜的透花糍全部卷进了口中,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她的口水呲了他满脸。
最后一块透花糍吞下,女人的身体彻底变成了蛇。她扭着白色的粗壮的肉身在男孩身边旋转。转着转着,她就滑入了那张雕花大床中。
她的身后伸出来两只苍白枯瘦的手,锋利的指甲深深嵌入白色的鳞片里,殷红的血液流满了床铺。
可女人仍是笑着的,她一边舔舐着身上的血,一边慢慢合上了床帘。
男孩跪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刮擦着地面,发出“哧啦哧啦”的刺耳声。
这时,一团红色的帕子从床幔的缝隙里飞出,盖在了男孩头上。他有些狂乱地去抓,可那些帕子好像怎么也抓不完。最终,它们像洪水一样把男孩慢慢淹没。
李无忧再次陷入彻底的黑色。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久。就在他想出声询问时,他听到了一阵高亢的笑声。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桃子,准确说,是血红的桃子。
李无忧的胳膊被南宫抓住,她大声道:“不太妙,小心!”
话音落下,四周陡然地动山摇起来,伴随四处飞来的血桃,诡异的氛围难以言表。
在这片彻底的混乱中,李无忧看到了男孩。现在的他更加抽条,虽然依旧瘦弱,但脸上的稚气已经不见。唯有眼里的忧愁有增无减。
他全身赤.裸的站着,手臂环抱着自己,满脸惊恐。那些桃子像是长了脚,在地上弹了几下,然后认主一般全都朝着男孩飞去。
他吓坏了,发足狂奔。可那些桃子还是不停地砸在他身上,血红的天空里响起高亢的声音:“吃桃!吃桃!三少爷,吃桃啊!”
“啊啊啊啊!”男孩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叫喊,脚下踉跄着,不断摔倒又爬起来。这时,他的身后伸过来五六只大手。那些手抓住了他。
再一次,他被那些血红色的桃子吞没。桃子砸在他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男孩身上顿时青紫交加。而那些手陡然间变成了一条条白色的虫子,钻入了他的眼耳口鼻和下.体。
伴随着男孩声嘶力竭的叫喊,地动彻底失去控制。
李无忧缓缓睁开眼。面前是南宫仍旧晃动的手。
“没事吧?”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李无忧借着她的力站起来,朝四周看了看,意识到他们还在梁家的地下室内。而梁全仍旧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
可经过刚才那一场“入梦”,他已经能明白梁全此刻在经历什么——他正在承受酷刑,每时每刻,循环往复。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只能说一句不知道。”南宫貌似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仍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甚至不知从哪里抓了把瓜子在嗑。
李无忧被她的样子感染,心情也逐渐放松。他说:“那只能去找知情人询问了。”
“你是说他的家人?”
“嗯,现在看来,只能这么办了,瞎猜总是不行的。”
再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二人告别阿西,沿着来时的路,径直出了地下室,重新回到院中。
因为已经事先知会过,梁全的家人已经等在了正厅。
李无忧作为大理寺兼长乐官员,自然是主导者。南宫识趣地跟在他后面躲闲。
来之前,李无忧已经对梁全有了基本了解——
他父亲是医者,在长乐小有名望。他自幼聪颖,没有继承父亲的药铺,反而走上了仕途。十八岁就中了举人,二十岁成了远近闻名的探花郎。他不曾纳妾,只有一位正妻许氏,是长乐本地一乡绅的女儿,嫁给梁全算是高嫁。许氏生有两子两女,均已成家,并无劣迹。
总的来看,梁家算是中规中矩的官宦之家,梁全本人也十分低调,多年来一直担任长乐县令,不升不降,大有老死任上的架势。实际上,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再过几年,他确实可以光荣致仕。
这样谨慎低调的人,到底是什么让他做出“卖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他的那些梦魇又指代什么?
带着这些疑问,李无忧见到了梁全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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