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旭和司徒的动作很快。次日清晨,街道随处可见巡街的衙役,他们神情威严,一副“牛鬼蛇神统统退让”的架势。一直关门落锁的店铺也被“友好”的敲开了门,在官爷隐含警告的目光中,颤颤巍巍的开始营业。至于那些不敢出门的百姓,也都被一把把冒着寒气的尖刀逼着出了门。还有扛着包袱准备出城暂避的百姓,也被一群江湖打扮的汉子拦在了城门口。
“回去吧,别逼兄弟们动刀!”
“说什么呢你!那什么,乡亲们别怕,那鬼呀已经被咱们兄弟们打跑了,你们不用离开,回家去吧!”
“是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走遍千山万水,哪里都不如家里的炕舒服,回吧!”
一番操作下来,原本沉寂的长乐又热闹了起来。满街的叫卖声、馄饨铺飘过来的香味、三两聚集在一起的行人,一切都那么熟悉。这俨然就是月余前的长乐城。
李无忧和南宫就在这种诡异的热闹中走入了梁府。
按照南夏的惯例,县令的住所一般安排在县廨内或者距离县廨不远的地方。梁全属于后者。
和县衙一街之隔,普通的三进院落。这是李无忧对梁府的第一眼印象。而梁全被安置在府内的地下一层,那里原本是一座仓库,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卧房。
“为什么把他放在那里?”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南宫这么说。
梁府大门口有两名衙役守门。这是段青州的安排,目的是保护梁全。见到李无忧,守卫说“和昨日无异”,便开门放行。
在门口迎接的是管家刘叔。由他带路,三人来到了后宅东南角的一间小屋。
小屋原先也是库房,现在已经搬空。地窖的门位于屋内中央,因为特意加宽过,显得十分宽敞。
“老爷病了以后,大少爷就让人把原来的地窖扩建,又从这里新挖了一个出入口。平时老爷的一应吃穿都从这里送进去。”
刘叔一边说,一边引着二人进入。
在漆黑的台阶上走了三十多步,脚才算落到实地。接着,他们又穿过一处三米多长的过道,最后推开一扇木门,这才到达目的地。
和想象中的潮湿、阴暗不同,木门之后的空间很大,几乎相当于三个普通卧房大小,家居摆设一应俱全。大概是为了保持环境安静,地面铺设了厚厚的羊绒地毯。李无忧注意到,屏风遮挡的后面还设置了专门的盥洗区。此外,房内还有四个丫鬟、两个小厮以及一个婆子伺候。
根据这种情况来看,梁家人并没有苛待梁全,甚至是颇为重视的。可为何把人放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阿西换掉了伙计的一身皮,恢复了她原本的样貌。青纱摇曳,卓卓风华。她受南宫的指派守着梁全,已经几日不曾离开。
李无忧和她打了招呼,这才打量起床上的梁全。
李无忧是见过梁全的。大概是两年前,他进京述职,在大理寺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二人并无交情,李无忧也是因为段青州的缘故才对他稍做注意。
“他怎么成了这样?”
床上的人几乎就是一副骷髅,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好似几根骨头上贴着一层皮,而这层皮还泛着不正常的黑。一床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被盖在他身上,滑稽又诡异。
“他就好像一根燃烧的香烛,正在朝外滋滋冒着黑气。”南宫说。
“这不对劲。”李无忧鼻翼微动。“什么味道?”空气中弥漫着黏腻又苦涩的味道,让人不适。
阿西刻意压低声音道:“梁府请的驱鬼道士,用了什么符咒,燃烧后就这个味儿,每天都要熏上一回。不过昨天好像没来啊。”
“以后也不会来了。”李无忧靠近床铺细细打量,他发现南宫的形容很准确。原来,并不是梁全的皮肤黑,而是有一股黑气萦绕在他身上,但这股气只能看到,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更加驱散不开。
李无忧略通医理,他给梁全把了脉,又把府上请来的大夫叫过来细细询问。
“梁县令面色枯黑,脉象极度紊乱,时而脉如沸水蒸腾,时而又像硬石碰撞,都是将死之人的脉象。可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之久。恕老夫才疏学浅,这种情况实在不知该如何解,又如何能治?”夫子打扮、神情温和的大夫说道。
李无忧并没有指望能从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把人请了出去,并告知管家刘叔支付诊金,并让其以后不必再来。
“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不要为难他了。”
送走大夫,李无忧重新把视线落到梁全身上。
床上的人看似无知无觉,和死人无异。但若细看,会发现他眉头紧皱,嘴角和躯体时不时会抽搐几下,整个面部表情都给人一种“他正在承受痛苦”的感觉。
“这就是我昨晚和你说的魇魔,以他现在的状态看,陷入的程度很深。要靠他自己醒过来,几乎不可能。”南宫说。
“魇魔是什么?”发问的是阿西。
“一种邪术。通常是把一个人最害怕的场景组合,让他像做梦一样沉浸在噩梦中。初期还可以醒来,但精神会逐渐疯癫。”
说到这里,南宫觑了眼一旁的刘叔,接着道:“之前他发疯,砍死了亲生儿子,外加至少十几个小厮丫鬟。这就是把他放在这里的原因。”
李无忧倒吸一口凉气。乞丐们说梁府小儿子是吓死的,只怕是梁府有意误传。毕竟,真相往往最残酷。
南宫接着道:“再往后发展,人就会失去神志,彻底沉入噩梦中,再也无法清醒。就像他现在这样。”
“也就是说,虽然他看上去昏迷着,实际上,他正在自己编织的噩梦里受苦,不得解脱?”
南宫点点点头。“魇魔和汪六的祭魂阵一样,都十分狠辣。”
阿西咋舌。“这是有多大仇多大怨?”
南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李无忧解释道:“就是因为这个阵法,玉楼才决定插手此事。因为这是妖才会的法术,鬼和人是绝办不到的。可我没想到,居然会是人魅这种东西在作祟。
“可有办法解?”李无忧问。
南宫略微沉吟,谨慎地开口:“很难。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在他身上花功夫而选择直接诱捕人魅。因为太难了。”
李无忧明白南宫话里的意思——
现在可以肯定,人魅就是梁老太太。那么,不管是抓捕人魅解决长乐目前的困局,还是探寻人魅背后的隐由,梁全都是最重要的突破口。
可南宫认为这样太难,所以只能放弃最直接的路,选择大海捞针似的诱捕。非是她傻,实在是不得已。
可终归不是毫无希望。“说说看。”李无忧鼓励似的开口,眼中是一贯的坚定。
“第一,强力催醒。但我没有这个能力。”
“第二呢?”
“引导他主动走出噩梦。”
“怎么做?”
“首先,要知道困住他的噩梦是什么。然后,解开他的心结,噩梦自然解体,他也就醒了。”
李无忧拧眉思考,半晌后道:“你有办法进入他的梦境?”
南宫撇撇嘴道:“我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咱们就没必要站在这里。可即便我能入他的梦,得知了他的梦魇是什么,又能如何?”
“李无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解不开就成了梦魇。这些梦魇往往无解,就像生活总有遗憾一样。假如我现在站在梁全面前,我又能说什么呢?语言太苍白了。如果能被语言宽解,那些心结也就不会成为梦魇,而一旦成为梦魇,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到了这时,李无忧才知道南宫刚才说的“太难”是什么意思。解梦魇,这是件极有可能白费工夫的事。
可梁全对他很重要。
他现在可以确定:梁全就是经常和汪六联络的那个人,也就是说,梁全介入宦官团体很深,甚至可能比罗贤立还要深。
长乐的困局还有可能通过武力解决。可他要了解人魅背后的事情,要获得蔡元葳的把柄,梁全的作用毋庸置疑。
这样的人,若能站到他身边,那必然大有助益。
他要抓住这枚棋,决不能松手。
他看向南宫,眼神中带着不常见的祈求。他说:“试试吧,好不好?”
南宫无法在李无忧这种眼神中说“不”。
相较于引梦的烦琐,入梦简单得多——
羊绒地毯很舒适,南宫和李无忧二人并排靠墙坐下来,双腿盘曲。
南宫看了眼面带担忧的阿西,说道:“记住我告诉你的话,如果有必须喊醒我们的事,或者,我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出现抽搐、吐血,以及疯癫的情况,立即用你的冷香唤醒我们。如果冷香无用,就试试幻音铃。记住了?”
手握幻音铃的阿西点点头,说道:“放心吧,入梦而已,我的冷香足够用了。”
一切准备就绪,南宫侧首看向李无忧。恰好,对方也在看她。二人四目相对,南宫说:“别担心,梦魇一般不危险,刚才的话是以防万一。”
“跟着你,不担心。”
南宫挑挑眉,调整身形,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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