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韩大人,请吧。晏公与小韩姑娘在持清堂等您。”
管家引他走近,持清堂大门打开,能看见皙仪一半身影。
晏公给她上了一碟糖渍梅子,她一口一个,转眼碟子就空了,只好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等韩寂。
“晏老,什么事这么着急?非要让我和师父赶过来?”她眨眨眼睛,问晏缘之。
晏缘之抚着胡须,神秘莫测,呵呵笑道:“那自然是大事。”
他一转头,正好看见韩寂停在门扉之外,半晌没有进来。晏缘之脸色微沉,缓缓抬手:
“玄英,进来吧。”
晏缘之还记得,玄英这个表字,是韩寂自己定的。
他中进士的时候,还没有二十岁,未及弱冠,便成了国朝第一臣的弟子,颇受瞩目。
有一日,两人聊起给韩寂赐字一事,晏缘之只是随口问了句,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韩寂彼时沉默片刻,然后念起《尔雅·释天》里的一句,“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
他择了玄英。
晏缘之微微颔首,“冬为玄英,亦为安宁。你过去历经不少坎坷,择这两字为表字,倒是不错。”
于是韩寂的表字就这样定下,一叫,就是许多年。
韩寂走进屋内,晏缘之和蔼笑着看他,问道:“今日之事,结束了?”
他坐到皙仪身边,淡淡回了句:“或许吧。”
皙仪应是觉得不对劲,眼神在他二人中间逡巡一圈,却隐忍不发,仍在观察,并未说什么。
晏缘之语气放重,似在提醒他什么,“了结就是了结,没结就是没结,秉公办案,何来‘或许’一词?”
韩寂同样不肯退让:“那此事了结与否,是否真的依公道判断?学生是公门中人,但今日所见所悟,却对上官行事有颇多疑虑,老师是否能为学生解答?”
皙仪见他当庭与晏缘之对呛起来,匆忙扯了扯他袖子,“师父!”
晏缘之却抬手,示意皙仪不必管。
韩寂仍咄咄逼人,他罕见地愠怒,额间青筋横跳。
“老师明知杀死鹃娘的凶手,就是三司使温大人的长子,温展鸿。这是一桩杀人案,您却急急唤我回来,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齐胤不肯让仵作为鹃娘验尸,又是在害怕什么?
“既然杀人,便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国朝律例中所说,难道一碰上三司使温大人,就通通不作数了?”
他指着那块悬于头顶的牌匾,“仁民爱物,布施恩德。难道不是老师教我的?学生为官,初初三载,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功绩,但也敢说无愧于心,也无愧于老师教诲。今日老师所作所为,又该让学生往后怎么做官、怎么做人?”
皙仪立刻覆上他手背,轻声安抚:“师父……你先别急,让晏老多说两句……”
韩寂反握她手掌,轻轻拍她手背,示意没关系。
而下一刻,他抬起头,目光冷得骇人。
晏缘之从未见过这样的韩玄英,甚至连皙仪,也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
“另外,老师若不想此事败露,非要包庇温容攸,大可以逼迫我三缄其口,又何必用皙仪作人质。”
皙仪骇然睁大眼睛,转头看向晏缘之。
而晏缘之没有否认。
“玄英。有些事情,是我不得不做。
“温齐光与我,二十年的交情了,他是开国功臣,若无意外,一辈子都是勋爵。若为一些小事,官家不会罚他,若他犯的是大事,官家也会酌情算一算。可是你呢?你若今天坚持要查下去,把温展鸿杀人的真相公之于众,温齐光会怎么对你?你觉得官家又会不会保你?”
他叹了口气,鬓边白发颤抖:
“玄英,死谏忠臣固然值得钦佩,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学会自保。”
晏缘之目光看向皙仪,“毕竟,家里还有皙仪等着你。”
-
将是入夏时节,韩寂与皙仪的新宅子迟迟没有定下来。晏缘之本打算添一份钱帮帮他们,后来被皙仪拒绝了。
这对师生眼下在最尴尬的时候,晏缘之一直以来对韩寂的训诲,如今这些道德、原则都因温容攸杀人案被他亲自打破,而韩寂却并不愿意全然顺从晏缘之的意志。
无论如何,皙仪都只站在韩玄英这边,因而这份钱她要不了,也不能要。
钱还没够,近日韩寂又因为刑狱之事奔波,换宅子的事情,皙仪快要揽不下来。她坐在庭院里,老管家手里一张小网,帮她捕着蚊虫。
皙仪把账册翻得哗哗响,怎么算都还差一大笔。
她无奈地甩甩酸痛的手腕,拧了拧眉心。老管家见她这副忧虑模样,忍不住开口劝慰:“姑娘,您也别着急。烟水巷那间宅子的主人不是说了吗?先给咱们家里留着。宅子不会跑,钱总会攒够的。”
阿菱过来帮她捏捏手腕,也劝道:“姑娘,元叔说得是。您现在就为了这个宅子的事儿,一天到晚没个笑脸,除了皱眉还是皱眉,脸都皱老了。”
皙仪威胁地看了她一眼,阿菱吐吐舌头。
她也知道缺钱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但光要是这件事,她也不至于烦得一天到晚一张臭脸,最大的问题,还在温展鸿那个神经病身上。
他要是像个人样,韩寂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纠结忧急。
皙仪昨夜睡前,透过窗子看了眼对面韩寂的房间,果然还是点着灯。
油灯彻夜长明,已经好几天了。韩寂近日脸色不好,想来是夜里只能睡个囫囵觉。
白日里,皙仪跟在他身边念书,看见他提笔、落笔,然后又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好几回,他想把内情公之于众,想让温展鸿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终是不成。
就像晏缘之说的那样,他要是自己一个人,大可以死守着心中这条底线,上奏章,或是借士子东风,都有办法让温展鸿身败名裂。
可是他身边还有皙仪,韩寂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再让皙仪受苦。
进退两难,皙仪明白的。
让现在的韩寂学齐胤明哲保身,或者学晏公通行明暗,还是太难了。
她手撑着下巴,招招手请老管家过来,压低声音问:“元叔,您知道那位鹃娘埋在何处吗?”
老管家瞪大眼睛,赶忙劝她:“姑娘,您……这可不行啊!主君说了好几回,这事儿不准您掺和的!”
皙仪:“我不是要掺和什么,我就是想去给她烧点纸。元叔,她活着的时候吃了不少苦,死了还没人帮她平反,够惨了,不能连一点体面都不剩吧?”
老管家犹豫须臾,见她神色诚恳,无奈点了头:“好,但可要说好,就烧纸!您可别想其他的,她死得挺凄惨,您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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