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琮不一定是个坏人,邝家也未必就是刻薄的门楣。但是小皙,温齐光没有告诉你,邝琮天生患有脑疾,二十岁了,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若向温齐光低了这个头,入邝家大门,以后没有一个安宁日子。”
韩寂耐心与她解释,皙仪搬了个小坐垫,几乎伏在他膝头。
她垂眸静静听着,韩寂字字无奈,亦是字字动人。
也许他和她此生都逃不出横溪小镇,只不过从僻远淮南的蝼蚁,成了上京城墙下的两块砖石。
杀人者可以不偿命,公门中人可以装聋作哑。在深宅大院里,甚至威逼利诱都被允许。
皙仪靠着他,发带顺着她动作散开,长发垂落下来。韩寂抬手,轻轻拢住,为她束好。
“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但是今天我不假装应下来的话,他肯定还有千百种办法,说不准,还要牵累到你身上。”
韩寂低头看着她,半张侧脸线条清瘦而锋利,她五官是清淡的漂亮,但是整个人却平白有种肃杀的凛冽。
无论男女、无论地域,甚至无论身份,这样的气质都是很少见的。她不是霜雪压不弯的青竹,她即是铺天盖地,毁灭性的一场暴雪。
也许是天生的吧。
韩寂忽而想,她四岁那年就已经够疯,敢追着只见过一面的人跑过半座小镇,差点把一条命都丢在雪地里。
活在她那样的境地里,如果少了半分孤注一掷的勇气,此生也许就葬送了。像小皙和他提过的那个女孩,叫阿翠的小姑娘,也是被卖到别人家里,送回来的时候,身子都不全了。
如果她不够冷心绝情,不够执意狂妄,要怎么从烂泥和血渍里爬出来,重新塑造起一副常人的骨头呢?
韩寂一想到这里,心口就一寸一寸抽痛。
仿佛回到她的幼年时代,他还能爱怜地摸一摸她的头发。
韩寂轻声说:“没关系的,我去找老师。”
然后同他说,再不追究了。请他向温齐光求情,温齐光到底根本上是和晏公站在一处的,老师若是开口,他也不会为难。
一个要包庇儿子,一个想救自己的家人。
所以不再追究,所以牺牲鹃娘。
没办法的事情。
韩寂默默闭上眼睛,感觉到手掌上清凉的温度,是皙仪大逆不道地将脸颊贴了上来,缱绻地和他卖一回乖,如同她小时候一样。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躺在他膝头的皙仪,蓦然冷笑了一下。
-
从大慈悲寺离开之后,她去了温府。温齐光坐在主位上,疑惑地看着她,嗤笑道:“我以为小韩姑娘不会再来找我,这桩事情,原来在你心里,还没有定论吗?”
皙仪不言。
温齐光接着道:“韩玄英已经说过不再追究,那封写给皇后的信,也已经被他亲自烧毁。觉摩亲自来与我求情,我不可能不答应。小韩姑娘,我们已经两清了。你且放心,我绝不会再做任何对你与玄英不利的事情。”
皙仪听见这话,方淡淡一笑,即使眼前是这位功勋老臣,也不见一丝一毫畏惧之色,她只是平静道:
“师父低了头,我却没有。”
温齐光脸色乍然一变,眼睛半眯起来,是个很危险的姿态。
“哦?你不想妥协,那……你师父知道吗?”
皙仪摇摇头,“我不是想来和三司使大人掰扯鹃娘与贵家大公子的事情,既已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在阻拦师父说出这件事,那我一人之力,当然也没有办法给鹃娘一个公道。”
“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谋我该谋到的利。”
她抬眼,利欲熏心,冷静绝情。
温齐光似乎觉得有意思,慢慢坐直身子。
“三司使大人既然想堵我的嘴,难道不该给够我好处吗?毕竟我只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蠢人,不识好歹、不通时局,认的,也就是手里的几枚铜板。”
温齐光盯了她一会儿,皙仪从容回视。
他眼底情绪复杂,但面上,却还是点了头,笑道:“难怪觉摩看重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倒是的确能当个人看了。”
皙仪垂眸,“晚辈不过是看出来,三司使大人不会真的将我与师父逼到绝路。归根到底,您还是希望师父与你站到同一边。既然如此,他没想讨的好处,便由我来厚着脸皮朝您要了。”
温齐光颔首,问她:“你想要什么?”
皙仪递上一本账册,以及几叠薄薄纸张。
温齐光看过一遍后,只是笑笑,很快答应了下来。
“一间宅子而已,小事。你若喜欢烟水巷那一间,缺多少,我帮你填补就是。”
皙仪直视他,“只是填补吗?”
温齐光凝视她一会儿,其实这还是个很稚嫩的小孩子,十四岁未满,清瘦伶仃得吓人。但是眼神却丝毫没有退避,甚至,隐隐有咄咄逼人之势。
若未来让她有机会出了头,定然是个狠角色。
温齐光把账册倒扣,低眉思索。
片刻后,他答应下来。
而对面这个小姑娘,却连舒一口气之类的小动作都没有,安静从容地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到极致,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深藏不露。
温齐光蹙了眉。
韩皙仪临走前,他叫住了她,她脚步不停,只是回了句,大人请讲。
温齐光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这是个骨头很硬,且很豁得出去的孩子,她认定的事情,她天生的性子,绝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有所改变。
撞南墙到血肉模糊,她也不会回头。要得到的东西,争抢威逼、暗地算计,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温齐光叹了口气,为他自己今天散出去的钱财,也为这个小姑娘未卜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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