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绰咳出的那口瘀血,色泽暗黑,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蓝之气,落在地上竟久久不散,散发出阴寒的腥味。他扶住门框,额角冷汗涔涔,肩头那青黑色的掌印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带来蚀骨钻心的痛楚与麻木。
“侯爷!您的伤……”徐成骇然,急忙上前搀扶。
“无碍……”宇文绰咬牙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死不了。”他强行运转体内有些滞涩的内力,试图压制那诡异的阴寒掌力,却发现收效甚微。这掌力歹毒异常,竟能不断侵蚀他的经脉根基。
“去……取‘赤阳丹’来。”他喘息着吩咐。赤阳丹性烈如火,乃是以极阳药材炼制,能暂时克制阴寒毒性,但服用后亦会灼伤经脉,非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此刻,他已顾不了那么多。
徐成不敢多言,迅速取来一个赤玉小瓶。宇文绰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赤红如火的丹丸,仰头吞下。丹药入腹,如同吞下一团烈火,瞬间在四肢百骸炸开!灼热的药力与那阴寒掌力猛烈冲突,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让他浑身剧烈颤抖,皮肤表面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又迅速被体内散发的热力蒸干。
半晌,他猛地又吐出一口颜色更深的瘀血,但肩头的青黑色似乎暂时被逼退了一丝,那股冰冷的麻痹感也稍减。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
“侯爷,您这伤……”徐成忧心忡忡。
“暂时压住了。”宇文绰打断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力气,“说正事。那箱子,必须尽快拿到手。对方接连失手,定会加强防范,甚至可能转移或销毁证据。”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洛京舆图,手指重重点在永平坊那处宅院:“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们以为布下天罗地网,我就无从下手了吗?”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疯狂,“找‘地鼠门’的人,花重金,让他们从地下给我挖进去!直接挖到那箱子埋藏之处!动静要小,速度要快!”
“地鼠门?”徐成一惊,“侯爷,那帮人唯利是图,且嘴不严实,万一走漏风声……”
“那就让他们没机会走漏风声。”宇文绰语气平淡,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意味,“事成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记住,我只要箱子,不惜任何代价。”
“是!”徐成心中一凛,深知侯爷已动了真怒,甚至不惜启用这些阴私手段和灭口之法。
“还有,”宇文绰补充道,目光扫向内院方向,“加强夫人那边的守卫,所有饮食药物,必须经秦院判和我们的人双重查验。再出现一次纰漏……”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说明了一切。
徐成躬身领命,匆匆离去安排。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宇文绰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噼啪的轻响。赤阳丹的药力仍在体内奔腾,与阴寒掌力对抗着,带来一阵阵忽冷忽热的痛苦。他闭上眼,努力调息,脑海中却不断闪过嫣儿遇险时苍白的脸、岳父在天牢中可能的困境、以及那隐藏在幕后、手段层出不穷的黑手。
松涛苑内,夏侯嫣沐浴更衣后,依旧惊魂未定,由紫烟伺候着喝下安神汤药。然而,躺回榻上,她却毫无睡意。今日的经历如同噩梦,那个伪装慈祥的“葛大夫”、凶狠的“药童”、阴冷的废弃砖窑……每一幕都让她后怕不已。
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深深的懊悔与自责。她又一次因为自己的莽撞和轻信,不仅身陷险境,还连累了宇文绰麾下的暗卫丧命,更让他不得不放下紧要事务,冒险前来救援。他离开时那苍白疲惫的脸色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她并未错过,只是当时心神恍惚,未曾深想。
她真是个累赘吗?只会给他增添麻烦?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畔。她下意识地伸手握紧胸前那枚凤吞龙血玉,冰凉的触感传来,似乎能稍稍安抚她惊惶的心绪。这玉是宇文绰不惜重金为她求来压制蛊毒的,是他的心意……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心口微微一烫!
不是幻觉,那枚紧贴肌肤的血玉,竟毫无征兆地散发出一股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热流顺着玉石涌入心脉,与她体内因惊吓而紊乱的气息悄然融合。
她惊讶地坐起身,取出血玉仔细查看。只见原本温润的玉质内部,那缕缕游丝般的血色仿佛活了过来,正在缓缓流动,甚至……隐隐发出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玉身也变得比平日更加温暖。
这是……怎么回事?
从未有过这种情况。这玉自佩戴以来,一直是温凉适中的。
她忽然想起秦院判之前的话,说此玉蕴含奇异能量,与她心神呼应。又想起西戎使臣贺兰朔的警告,说非西戎王庭血脉佩戴,七日之期过后恐遭反噬……
难道……反噬开始了?还是……别的什么?
她心中惊疑不定,握着发烫的血玉,只觉得那股涌入心脉的热流让她因受惊而悸动不安的心绪奇迹般地缓缓平复下来,连带着今日扭伤的脚踝处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这究竟是福是祸?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脑海中忽然毫无预兆地闪过几个极其破碎、却清晰无比的画面:
——冰冷的宫殿,一个穿着华丽宫装、面容模糊却气质高贵的女人,正温柔地将一枚玉佩戴在一个小女孩的颈间,那玉佩的轮廓……竟与她手中的凤吞龙血玉有几分相似!女孩咯咯笑着,抬头唤了一声……那称呼模糊不清,却让夏侯嫣心尖猛地一颤!
——漫天黄沙,狂风呼啸。还是那个小女孩,年纪稍长,正哭着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奔跑,寻找着什么。一支流矢呼啸着射向她!一个高大的、穿着异族服饰的身影猛地扑过来,将她紧紧护在身下!箭矢射中了那人的肩膀,鲜血滴落在女孩脸上,温热而刺目。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轮廓深邃、带着关切的脸……那张脸……
夏侯嫣猛地捂住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那些画面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只留下阵阵尖锐的头痛和难以言喻的心悸。
那个女人是谁?那个男人又是谁?那个小女孩……是谁?
这血玉……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会引发她这些支离破碎、仿佛不属于她的记忆?
她低头看着手中依旧散发着微热和淡淡红光的血玉,只觉得它不再是单纯的护身符,而像一个沉睡了许久、正在逐渐苏醒的谜团核心,散发出令人不安而又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窗外,夜风呜咽,似乎预示着更多的秘密与风暴,即将随着这枚苏醒的血玉,被彻底揭开。
次日清晨,天色微熹。夏侯嫣心中记挂着昨夜宇文绰苍白的脸色,早早便醒了。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吩咐小厨房熬了清淡滋补的薏米百合粥,亲自端着,走向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只见宇文绰并未如往常般伏案疾书,而是和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似乎睡着了。晨光透过窗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照出几分难得的疲惫与柔和。但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剑眉微蹙,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搭在榻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夏侯嫣放轻脚步走近,将食盒轻轻放在一旁小几上。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泛白的唇色上,心头不禁一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他拭去额角的汗珠。
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刹那,宇文绰猛地惊醒!那双深邃的眼眸倏地睁开,锐利如鹰,带着一丝未散的警觉和凌厉,瞬间锁定了近在咫尺的人儿。
待看清是夏侯嫣,他眼底的戒备才迅速褪去,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但眉头依旧因肩伤隐隐的抽痛而蹙着。“嫣儿?怎么起这么早?”他试图坐直身体,却牵动了肩伤,动作不由得微微一滞,一丝极轻的抽气声被他强行压下。
但这细微的异常并未逃过夏侯嫣的眼睛。她的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护了一下的右肩,又想起昨夜他离去时略显急促的呼吸和苍白的脸,一个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你受伤了?”她声音微颤,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上前一步,也顾不得礼数,伸手便欲查看他的肩膀。
宇文绰下意识地想避开,但看到她眼中那真切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焦急与心疼,那拒绝的动作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了。他任由她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他玄色常服下的肩部。
即使隔着衣料,夏侯嫣也能感觉到那处肌肤异于常人的紧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她指尖微微一抖。
“是不是昨夜……为了救我……”她声音哽咽,眼圈瞬间就红了,“对不起,宇文绰,我总是给你添麻烦,总是让你涉险……”
看着她泫然欲泣、满是自责的模样,宇文绰只觉得心头那处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连日来的疲惫、伤痛、筹谋带来的沉重压力,似乎都在她这带着哭音的关切入土崩瓦解。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将她略显冰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摇了摇头。动作间,肩伤依旧刺痛,却奇异地被另一种情绪冲淡了。
“傻话。”他声音低沉,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前所未有的温和,“护着你,本就是我份内之事。何来添麻烦之说?”
他凝视着她泛红的眼圈,看着她为自己担忧的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缓缓沁入四肢百骸,比那赤阳丹的药力更有效地驱散着体内的寒意。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目光深沉而专注,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
“嫣儿,”他唤她的名字,声音较平日更软了几分,“我知你心系岳父,忧思难解。但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何事,我总会在你身边。你的安危,你的喜乐,于我而言,重逾一切。所以,莫要再轻易涉险,可好?你若有事,我……”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和一句低沉却重若千钧的承诺:“我承受不起。”
这不是什么华丽的情话,甚至带着几分霸道和命令的语气,却让夏侯嫣的泪水瞬间决堤。她从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后怕,以及那份深藏其中、却在此刻清晰流露的……珍视。
她用力地点着头,泪水滚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一片。“我知道了……我再也不会了……玉临,你的伤……”
“小伤,无碍。”宇文绰抬手,用指腹略显笨拙却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别哭。”
晨光熹微中,两人身影依偎在榻前,一时无言,唯有彼此交握的双手传递着温度与难以言喻的悸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粥品的清香,以及一种名为“心安”的静谧气息。
他未曾直言“心仪”,她亦未追问“为何”。
然指尖的温度,眼波的流转,以及那重于泰山的“承受不起”,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有些情意,无需喧哗,自在心底生根发芽,于风雨危局中,悄然滋长,温暖彼此疮痍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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