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尹郁欢就在这众目睽睽数十双眼睛的监视下溜出了宁王府。
她一身素色衣裙,头戴白纱帷帽,脚步匆匆,穿梭于熙攘的街道。空中几片雪花飘下,盘旋飞舞,停落于少女的肩头,更添几分淡雅。
远离街市,直行到一片无人的官道。沁凉的雪花越飘越密,渐如鹅毛般撒下。道旁砖石茅草搭建的简陋房屋转瞬粉雕玉砌,裹上新装,枯瘦的树枝盛着厚重的白雪,在斜阳的反射下,透出夺目的彩光。
吱嘎,吱嘎。一串长长的脚印,不知从何处起,延申到一间破庙前停下。
尹郁欢掸了掸身上的残雪,走入破庙的同时脱下了帷帽。
“是你?”庙中,一个衣衫褴褛,满脸黑污的妇人从那具半身截断,结满蜘网的神像后探出头来。她佝偻着身体,未见起身的动作,衣服上半干涸的血渍表明她受了极重的外伤。“你跟她们是一伙儿的?”
仔细辨认就会发现,这个狼狈的妇人正是凝香苑老鸨。
“他们?你指谁,通察院的那帮官兵,还是——柳胭馆死的那几个姑娘。”
尹郁欢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妇人,她眼中写满求知的渴望,仿佛想要直接穿透她的身体,从内里挖出问题的答案。
“不管你是什么人,都别妄想从我这套出任何东西。”
“哦?这样啊,既然如此,那你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尹郁欢的语气中略显失望,原本柔和的目光染上了一抹寒凉。她嘴角笑意渐起,与之相应的却是满眼肃杀。
抬手自身后甩出帷帽,一个回转,正绕过半截神像,将藏在后方的妇人击飞了出来。未闻重锤落地的声响,妇人借势按地回弹,脚踩祭台跃身挂上房梁,残破的屋顶有一处宽大的圆洞,妇人刚扒上棚顶,后方一道残影便将梁柱拦腰折断,破庙后端当即塌陷。
妇人倒地后立刻向门外大路跑去,尹郁欢并没有着急追上去,她歪头看向瘸腿的祭台,捡起一个不算完整的供奉的瓷盘,猛地朝后一磕。手中余下的残片对准前方掷出,锋利的瓷片沿着妇人行进的轨迹疾速飞驰。
还没跑出多远,妇人就踉跄一下跪倒在地,她看着自己肚子上流出的汩汩鲜血。瓷片自她腰后贯穿到她身前。妇人颤抖的双手想要捂住腹部流血不止的黑洞,手臂还没完全抬起,整个人就泄力斜倒在地。
尹郁欢后脚才踏出庙门,后方破庙瞬间全盘坍塌。刚织好的银色冬装,不幸在这破败中消亡。
周晚襄不知从何处现身,她蹲在妇人跟前,探其颈部动脉。片刻后,她起身道,“死透了。”
尹郁欢向后抓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帷帽被压在破庙废墟中了。她甩了甩手,“这样还不死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周晚襄本是凉薄的心性,为人清冷孤傲不可一世,但是面对尹郁欢的揶揄,她那份不动声色的狠辣却是收得干干净净。“你的伤,疼吗。”
“你说呢,我拿刀扎你一下你疼不疼。”尹郁欢淡漠的语调中是不可言喻的忧心与怒气。“我早说了后续我来安排,你着什么急。既然合轩楼买了她的命,她就必死无疑。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非要当着李知洲的面动手,他长眼睛了又不是瞎子,我再晚一秒拦住他他就能抓你一个现行你信不信。”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
“我要的是万无一失你懂不懂,必要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死,但是毫无收益的冒险和牺牲,我不需要。”
周晚襄在凝香苑对老鸨的暗算称得上公然挑衅李知洲,在李知洲已有准备她可能会动手的前提下,她很难保证全身而退。所以她赌的是李知洲受伤,丧失判断其动手的能力。可是尹郁欢并不这么想,侥幸终归是侥幸,所以她在分散李知洲视线的同时也收回了周晚襄出手的飞镖,消除了她动过手的全部痕迹。况且她有她的打算,即使已经被怀疑,周晚襄也不必要在李知洲身前暴露身份。
总之在尹郁欢视角里,她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别人不可以。
“行了,你这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也懒得再说了。”尹郁欢刮了刮睫毛上凝结的冰晶,搓在指尖将其化开,“通察院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我也给赶紧回去了,不然该被姓萧的那个大煤窝给发现了。”
“那这个老鸨,我们需要查一查吗。”
“合轩楼要杀的人肯定就是威胁到了合轩楼,被杀的那几个花娘八成就是合轩楼的线人,整个柳胭馆可能都跟合轩楼脱不开干系,要说查,合老板肯定比我们更积极,而且后面还有通察院盯着,再怎么也轮不到我们。不过她身上肯定藏了很多秘密,看她刚才的样子就算我威逼利诱估计她也不会开口……暂时放一放吧,等合轩楼那边有了消息再说。”
周晚襄替尹郁欢又拍了拍头上的雪,她不放心地看了眼她肩后的伤。“行,那我先送你回去。”
这下轮到尹郁欢不干了,她好容易来一趟,难不成就为了杀个妇人,那她不是白来了。
“你往哪回,你要留下来等李知洲,然后把尸体亲手交给他。”
“啊?”周晚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尹郁欢不是巴不得自己离李知洲越远越好,现在要她,亲手,交尸体,是几个意思。
“啊什么啊,你还要告诉他人是你杀的。”
周晚襄被绕得更糊涂了,她只是遵照尹郁欢的命令,追踪老鸨的落脚点,她这次也没擅自行动,尹郁欢怎么又生气了,不对,听语气好像没有平日的压迫感。
“郁欢,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了。他请你来协助办案,你帮他把在逃的凶犯的缉拿归案,合理合法,毫无问题,不过是在抓捕过程中凶犯反抗太过激烈,你来不及通知官兵,这才让她提早步入刑场。你不是就喜欢在李知洲眼前挑衅吗,我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就大大方方地摆给他看,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尹郁欢亲自动手的目的正在于此,李知洲是个讲求证据的人而且并不多疑,说到底就是有些不通人情的刻板,尹郁欢正是利用了他这个特点才舍身相救得成此缓兵之计。
周晚襄当即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想用截然不同的杀人手法扰乱他的判断,借你的凶横换我的果决,以此来打消他对我的怀疑。”
“打消是不可能的,最多迷惑他一下,李知洲要是这么好糊弄那他也就当不起这邢督之职了。”走前,尹郁欢望了那片废墟良久,最后嫌弃地闭了闭眼,“还有,记得把我的帷帽处理一下,我可不想也被邢督大人找麻烦。”
宁王府。萧烛年得了空便领着齐安来看望尹郁欢,却被气势汹汹的清水拦在了门外。
“王爷,王妃说了她睡觉的时候谁都不能进。奴婢遵令行事,还请您不要为难清水。”
“你家王妃不会是偷跑出去了吧。”齐安怀里揣着剑,冲清水扬了扬下巴,脸上满是质疑。话说侍从随主,王妃平日就奸诈狡猾,能说会道的,她家侍女的话多半也不值得人相信。
“王爷,你家侍卫怎么能平白胡说八道,就算他比奴婢在王府多待了十几年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吧。”
“谁欺负你了。你别血口喷人啊。”
“停。”萧烛年以前怎么没发现齐安嘴痞子这么利索,跟齐之吵架可是从来没赢过的,什么时候还学会欺负女子了。不过柿子先捡软的捏,倒也不失为一种战术。
他暗自夸奖了一下进步的齐安,而后又挑了一个身旁的丫鬟问道,“王妃果真一直在房里?”
没错,被选中正是之前被尹郁欢“温柔”相待的那个小丫头,她弱弱地答道,“回王爷,王妃今天确实没出过院子,奴婢们一直在这儿守着,没见她出来过。”
萧烛年肯定是不信尹郁欢会乖乖听话的,他明明记得自己安排了这些人贴身侍候,他们肯定不会擅自违令的。“所以是王妃把你们撵到院外罚站的?”
又是一个令人为难的问题,“……是,不是,是不是?”
“是她们自己要出去的,没威胁,没恐吓,可不管我的事。”院内,伴着推门的声响,只听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萧烛年抬眼,一道娉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此刻,夕阳正映在尹郁欢的脸上,她整个人都溺在耀眼的霞光中,半截青丝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垂下的长发随风轻扬。未施粉黛的面容仿若芙蓉花开,蛾眉曼睩,出尘脱俗。
没有了珠钗华服的点衬,她如画的眼眸便能瞬间吸走人的魂识,那双浅瞳似有洞察一切的明透,从它背后竟看不出任何岁月沉淀过的沧桑与忧愁。她清闲的气质浑然天成,可能只是漫溯无为,旁观者也会坚信她能从经年翻涌的海浪中找寻到禾田变迁的迷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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