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酒肆

细粱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有一家小小的酒肆。不大的门脸边挑着一面飘荡的酒幌子,正中间挂着一块木头斫刻的牌匾,粗糙地用墨笔涂写着“侠客柔”三个大字,张狂不忌。

进去以后,里面的空间也不比站在外面看到的大上多少,只有半面酒柜,一张柜台,另摆了三五张小桌,几条长凳,简洁明了。

柜台后的墙上钉了一张方方正正的板子,上头挂着些酒牌,诸如:碎玉、鸣泉、香冰露、玉春山、天欲雪等等,都是酒的名字。

没有多的客人,只有一个清瘦的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最靠里面的那张桌子,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面前摆一只粗瓷碗,碗中盛着半碗浊酒。

一个十来岁的伶俐小丫头背对着门的方向在拖地,听见有人进门的声响头也不抬,脆声道:“客人,墙上写的酒都卖完了,你要买酒请暂时去别处吧,今日就剩下柜台边那一缸子散白,三文钱一碗,要不嫌弃我替你舀来。”

她手中来来回回的动作不停,迟迟听不到来人开口,又没有离开的迹象,才有些疑惑地转头。

“云轻姐姐!”

“阿芷——”

这小丫头正是他们路上遇见的,茶老板,或者说无衣刺客的养女,阿芷。

沈云轻无视阿芷脸上雀跃的表情,反而把手背在身后,先作出一副审问的架势:“你不在学堂好好听课,又是逃课回来的吗?就不怕段夫人知道再罚你?”

那时她们在去朔州的路上,暂且将失去唯一亲人的阿芷留给一户人家照看,段夫人对怀着仇恨之心的阿芷说,等你想明白为什么要学剑,就来找我。之后便草草分别,沈云轻回细粱城以后,费了些精力寻访到段夫人的酒肆,进门就欣喜地发现阿芷竟然在,段夫人不知何时已经将她接了过来。

段夫人说,一个小丫头独身在那,总觉得太过可怜了,再者让她硬生生地想也无济于事,容易钻牛角尖,还是有人引导的好。便将她接来自己身边照顾,送她去学堂念书,寄希望于那读圣贤书的夫子能教她些道理。

阿芷是个知道好赖的,她知道段夫人的好意,没有异意地接受了这一安排。

只是她虽然伶俐,但是开蒙晚。遇到夫子讲起那些长篇冗长的课业,只觉得满纸的“之乎者也”像是雨后的蚯蚓,简直要钻开纸爬出来,看得头晕,听得也头晕。

她坚持了一段时间,不甚喜欢,有时就会找借口从学堂溜出来。

段夫人经营这酒肆,本就不大用心,她不怕赔钱,常常自己就醉在柜台边,醒来见阿芷正替她料理店里的事,一边收钱一边卖酒做的有条不紊。

小丫头聪明能干,她却翻脸不认人,顺手捞起个鸡毛掸子就开始问候。

虽然有前科,阿芷这次却不是偷溜出来的,她底气十足地扬起小脸道:

“我今日可没有逃课,今日是夫子生辰,给我们都放了假我才回来的,喏——”她指了指后院,“我回来的时候段夫人也知道,她在后院酒窖里检查酒呢,不信你去问她。”

她不爱撒谎,既然敢如此说,沈云轻当然相信,扑哧一笑,上前亲昵地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阿芷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地往后躲。

两人玩笑了一阵,沈云轻才抬腿向后院寻段夫人去。

后院跟前面酒肆连通着,是两间住房,并一个挖出来的大地窖,旁边栽了棵杏树,树下摆的石桌石凳。段夫人此时不像阿芷说的那样在酒窖里,而是自个儿坐在那儿喝酒,桌上立着几个酒盏及酒壶。

“我方才见前面酒柜里都没东西得卖了,夫人你倒是还有得喝。”

段夫人不顾沈云轻笑话中的戏谑,喝一杯酒,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又不是我想卖光的,是阿芷那丫头太勤快。”

店里的酒除了天欲雪是段夫人亲手所酿,卖价高得离谱外,其他酒都是在各地酒坊采购的,能咂摸出些滋味,价格大家也更能接受。本来嘛,自己做生意开门全凭随心所欲,有时候一天也未必卖出去一坛,这下好了,阿芷这么一来,原本原本一年半载送一次的酒商没跟上,新酒还没运来,可不就暂时没得卖了。

倒显得像是天欲雪和自己拖了这么多年的后腿似的!

只恨调起得太高,识货的人太少!

她又招呼道:“你来得正好,我这酒仿佛有了些意思,像是能喝了。”

沈云轻来了兴趣,坐下取个杯子在手里,斟一杯先凑在鼻尖闻了闻。

段夫人提醒:“还有些辛辣,慢点喝就是。”

沈云轻一试,果然如此。

“怎么不在前面坐着,”

段夫人扭头摆了摆手:“眼不见为净。”

沈云轻以为她说的是阿芷和前面卖的酒,就不再多言,段夫人自己定了个十两银子的高价,觉得低了实在对不住那酒,高了又难免曲高和寡,知音难觅,最后都落得自己喝了、送人了,也没什么好不平的。

她说:“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说到这,沈云轻正低头转着酒杯,手也停住了,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睛,望向段夫人道:“夫人,宋征要回来了。”

段夫人也很高兴:“是么,那可真是好,说来我们都多久没见了。”她向来十分喜欢宋征这个晚辈,第一次见面就主动分他酒喝,隔了这么久不见,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又问这次是为什么回来了,要待多久,听沈云轻说是因为母病,心情才往回落了一些,收敛神色道:“不知道他母亲得了什么病,要不要紧。”

沈云轻也不清楚。

她没见过宋征的母亲,只知道宋烨将军大半时间都在玉鹄关,这位深居府宅的宋夫人又是什么样呢?

脑海里想象不出,沈云轻有些不安地咬着下唇,慢声道:“夫人,你听说过宋征的母亲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段夫人倒了一杯酒,举起来在半空中停顿着,目光却悠远地落不到实处,叹道:“什么样的人……官家小姐呗。”

言罢,将酒又灌进了喉咙。

另一边,平王府。

陈七从卫夷的书房里出来,还沿着来时的小路快步离开。或许受了主人的交待,一路上都没有碰见什么人,到了已经能看见后门的出口的时候,陈七低头将手里的斗笠扣上,谨慎地压好了帽檐。

后门外是一条略僻静的巷子,他走了没多远,就有人从另一头迎面走来,在他面前停住了脚步。

陈七没有抬头,斗笠的遮挡下,只看见一双精致的绣花鞋,鞋子主人穿一身好衣料裁成的秋香裙。

他不动声色地往左边挪了几步。

这是让她先过。

可陈七往左,那人也往左;

陈七往右,那人也跟着往右。

无论如何,就是不偏不倚地拦住他的去路。

……

这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他把手搭在腰间悬挂的剑上,回想自己这段时间里见过的人,做过的事,脑海中闪过一个个可能,依旧不能确定是出于什么原因。而且这里离平王府很近,斗殴或许会引来官府的注意,万一被有心人察觉,再联想牵涉到什么,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那么,逃?

很快这个可能也他被否定了。不管对方是谁,显然这次是早有预谋,面前女子袅娜的裙身后还站着一群下肢魁梧的硬汉,要在这么多人的围堵之下逃脱尚属困难,想不惊动人更是天方夜谭,最终或许也还是要闹到官府那里去。

可叹自己什么时候这样不小心,究竟是为什么被盯上,这些人背后的主人是谁,他想要做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个念头升起,陈七呼吸开始急促了些。

当下情形虽不乐观,总不能束手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就算真不幸如预料那般,也只能见机再行事。

他这厢还没动手,冷不防那女子开口道:

“请问阁下是陈七先生吧,我等是金溪公主的随从,今日擅自在这里拦住您,实在是有些冒昧,不当之处还请原谅,不知先生可否跟我们走一趟,公主说您对她有大恩,想当面再向您道谢。”

她声音娇脆,话里提到的金溪公主,陈七也还有些印象,卫夷的妹妹,母亲是……赵家娘娘?

陈七按在剑边的手放了下来,抬起头,见眼前人梳着高髻,从垂下的流苏到嘴角的笑意,都是一丝不乱,既稳重又得体,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更像是展示给世人看面具,十足的宫廷架势。

那带头的女子对上他的眼睛,微微颔首。

又道:“陈七先生,您是还有什么事要交待吗,我手下的人虽然愚笨,但跑个腿送个信还是可以的,公主已经等待多时了,可否?”

她说话间向旁边转了一步,从挡在陈七面前变成了侧身让路的姿势,原本在她身后的十几个大汉也自觉整齐地分站两列,露出中间的一条通道来。

虽是客气询问的话,身体的语言却诚实。

陈七很明白这些人说话做事的弯弯绕绕,不觉得自己有拒绝的余地,又想到赵家是平王一党,料想也不会有什么,便随他们去了。

金溪公主……

他回想起那夜惊险中的唯一一次交集,却发现,自己在灰尘与血泪中,在一日日的摸爬滚下,早已记不清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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