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境

沈云轻自朔州返回了家乡。

这一年,她方十六。离家半载,不觉得孤苦,反而心境开阔不少,再见父母那刻不自觉地感到眼眶温热,久违地知到了什么是亲情与思念,扑在母亲怀中,一颗心悸动酸软,自此以后与家人相处比原来自然亲切许多。

她把朔州带来的铃鼓送给三姐沈若璃,这是苏察味儿先送她,沈云轻觉得好,又特意去街市上卖了差不多的带回来。

“如果你练琴累了,可以歇歇,拿着它玩玩儿。”

又对二姐沈若琬真诚道:“你上次给我那话本子有些意思。”

可惜那时那景,不敢再看,最后遗在驿站枕头下面了,算是给后来人一点惊喜吧。

沈云轻补充道:“等日后有机会上街,我也买多多的本子送你。”

不久,大姐沈若瑜出嫁,沈云轻站在门边盯着她一身凤冠霞帔出了神,直到沈若瑜先发现她,对着镜子里招了招手,才如梦初醒地走过去,将手中捧着的糕点放下。

“大姐,我给你做了百合莲子糕,是跟朔州的伯母学的,祝你新婚之喜,百年好合。”她羞声道,为自己方才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若瑜低下头,抿唇笑了笑,这样大喜的日子,温婉的脸上更增添了几分艳丽的颜色。

她从妆台另一边抽出一副卷轴来,递给沈云轻,示意她打开看看。

沈云轻解开卷轴上绑好的带子,将它徐徐展开,见里面是一副裱好画,淡黄色的丝绢上,用极为细腻的笔触描画出深山、草木、祥云,还有当中着墨最多的一座寺庙,这是……她心中有些猜测,却又不敢相信,将画又凑近了些,仔细看。

“香积寺……”

她呢喃道,蓦然望向沈若瑜:"大姐……"

“怎么样,画的还像吗?”沈若瑜温声道,“你回来以后我就想着要送你点什么,可看你也不缺什么,这画里的景象,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是问了去接你回来的下人,试着描了好几次,一直到他们说像了,我才敢拿来送你,就拖拖拉拉到了现在,你喜欢吗?”

“画得很像。”沈云轻用手指轻轻描摹着画上的山峰和树影,这上面的屋顶和院落,还有天上飘着的云,都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画工自然没得说,更难的是这居然是一个从来没去过的人画出来的,沈若琬只说问了几个人,改了几遍,沈云轻也能想象到其中艰辛,真的是很不容易。

她真挚道:“我喜欢,很喜欢,谢谢大姐!”

见沈云轻将画卷爱不释手地抱在怀中,沈若瑜也很高兴。

“你喜欢就好。”

往日疏离,一扫而空。

伯母林氏说的不错,家人之间,只要互相牵挂,都会好的。

如今再看细粱城也不同了,不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需要削足适履才能融入的地方。

沈云轻看到了铁铸一般的高大城墙,上面穿着铁甲的将士来回巡视,巨大的门扉数年如一日地坚持在日出时开启,又在夜幕下闭合,夜色中打更的声音传得很远,带给睡梦中的人们秩序与心安。

宽阔纵横的街道,将城区整齐地规划开来,每天都有无数人来来去去。

这里有金光鳞鳞的琉璃瓦,也有四壁不遮的破茶棚,沿街叫卖的商贩扯破了嗓子,或许就与坐在宝马香车里的贵人们擦肩而过,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虽然身份不同,但头顶的是同一个太阳和月亮,微风既掠过镜湖畔的别墅,也能吹到无名的杂居。

皇权威严的笼罩下,最好的丝绸不在江南,而先贡在帝都,各样时新的玩意儿层出不穷。

更不用说井然有序的各司衙门,涵盖了虞国的方方面面,一条条政令颁布下来,以细粱城为中心慢慢向全国各地推行开去,有嗅觉灵敏的人就能发现,各种信息和风向在其中悄无声息地蔓延。

穷者期望富贵,富者期望门楣,学子以求致仕,致仕者要更进一步!

长久能享受到的和平与机遇像一块鲜美的肥肉,不断吸引人们来到这里,希望能有一块立锥之地,人口又带来新的活力,使知愈加地昌盛炽热。

宋征自小在这里长大,看惯了这样的景象,即使后来去过再多的地方,也惊叹,也沉醉,但最爱的还是细粱城。

不为了这里的衣食锦绣,富丽堂皇,只为处处透露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宋烨希望他好好地去看看山河百姓,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宋征那时不懂,他纵马在细粱城的街道上,享受着大好的光景,顾不上细看这繁华的背后有什么,只疑惑道眼前的百姓不是百姓吗,我想要长长久久的安稳,永永远远的繁华,想要细粱城一直矗立不倒,想要家族的荣耀接着延续……

这样,不行吗?

他固然是个天真的孩子,但一向以父亲为榜样,虽然没有见过民生之多艰,却那样热爱这锦绣山河、繁华盛世,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心上系着山河百姓。

直到离开后,方知世上只有一个细粱城。

朔州在最北端,历来就容易遭受敌国的侵袭,有着黑白分明的山水和忧愁的百姓。

朔州的原住民,但凡年纪大些的,都还记得曾经凄苦的景象,尤其城破之时,满目疮痍,死尸遍地,一部分侥幸在那场灾难中活下来的人,再也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便毅然离开了家乡,再也没有回来。直到重新整合的朔州军渐渐成为一块铁板,一双铁壁,牢牢地把把朔州护在怀里,将战乱挡在了外面,城中的百姓才有了一丝喘气的机会。

接着是不断的贸易带来了迁徙的人口,散乱的农田又被拾了回来,朔州喘上了这一口气,有幸一连上任了几个尽心尽力的好官,慢慢有了一点好的起色。

多少人惦记着这一块土地,这一方民生,日日夜夜地不敢掉以轻心。好比用沙子堆起的宝塔,用心血累积起今日的局面。

尽管如此,那份长远的忧惧,至今依旧藏在朔州一些人的梦里。

沈云轻离开时特意选了晴朗的天,外面的山水景色都分明,宋征允诺会一直给她寄信来。

她还记得上一次有人这么说,却没有做到。

两地相隔千里,一别就不在什么时候再见了,失落之情掩盖在道别的局面下,又在回家后一日日的光阴中平息。直到有一天,驿站当真送来了由朔州寄来的信。

薄薄的信件,被好事的姐姐抢在手里调笑。

沈云轻绕着院子追了半晌。

其实不过是说你走后朔州的春天如何,寥寥几句带过,结尾几字问候。

傻子,这也值得大老远地特意寄信过来吗?

沈若琬在一边见沈云轻捧着信上那几个字看了半天,上面蹙着眉,下面又带着笑,恐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有多矛盾。

便叹着气擦了擦方才追逐出的一头薄汗,摇了摇头,转身不再理会。

走在院中的路上,见花花草草酝酿了一冬的春意都冒出了头,细长的枝头吐着新绿,花也发出了蓓蕾,引来了蜜蜂与蝴蝶。

院墙外更是杨柳春烟,如丝雾一般,便如戏本子里写的:“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尽开遍”。

眨眼春去秋来,树叶由绿变黄,又被西风吹落。

四季经过两年的更换,人在光景之中还恍然不觉。

信使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沈家一趟,这时间不固定,有时是半个月,有时是一个月,再长些三月的也有,但天长日久地,终归没有断绝,

千里迢迢,红笺小字。

就在这一来一回中情愫渐生。

沈云轻在窗外的躺椅上做了个梦,她格外喜欢春日里温和的太阳,明亮又不会过于灼热,每到此时节便心情大好,春天里的人容易感到困乏,一不注意就睡了过去,手中捏着的信件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她更没注意到的是,沈夫人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

沈夫人没有惊动丫鬟们,自己也轻声蹑步,她见小女儿躺在竹椅上睡着,长长的睫羽垂下来,很是安详宁静,站着驻足凝视了一番,觉得这么几年过去,沈云轻好像还是刚下山那副样子,又好像是长开了一些。

时间对一个人的改变,让日日待在一起的人来看,终归是察觉不太出什么。

心境却大不同了。

接着沈夫人把自己带来的,臂弯里那张薄薄的小毯子展开,小心地替沈云轻盖在身上。

春日里的风吹着虽然舒服,但人睡着最要留心,注意不要吹病了。

地上散落着几张纸,她也亲自弯腰拾起来,对着上面的字迹,心里知道这是信使受何人所托,又是从何地送来,正要让人收起来,又突然忧心忡忡地看着沈云轻。

情深不寿。

这孩儿出生时因一句批命被送往寺院十几载,如今依旧让人替她担忧。

沈云轻不知道沈夫人的隐忧,她只是如平常一般小憩了片刻,梦里回到了朔州,那儿有东市的桃花,西市的流水,南街的当垆,北地的蒹葭……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醒来时日光依旧明亮,她揉了揉眼睛,见手上空空,正要询问一旁的侍女,转头见一旁的小几上放置水果点心的盘子下压着一叠纸,正是自己要找的。

这封信比平时略长些。

其中交待,如今边境稳当,他母亲身体有疾,将不日启程回细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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