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聚

宋征和沈云轻去段夫人的酒肆,段夫人今日难得十足清醒地在柜台后,老老实实地开张,却在看清来人后,弯起她那双依旧深邃迷人的眼睛,笑得活像宋征是她的亲儿子。

她走出柜台,如柳氏那般先拉着宋征从头到脚打量一通打量,接着再长了短了,伤了瘦了地盘问,宋征艰难招架,不免又把对付母亲的那一套老词又拉出来遛一遍。

沈云轻坐在一边,捂着脸咯咯地笑着看戏。

好不容易段夫人放开宋征,他自己又玩笑道:“段夫人你应该再多问我一句。”

“什么?”段夫人不明所以。

“你应该再问我,‘你父亲怎么样’。”就像我母亲那样。

段夫人一愣,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只是宋征说的一句调侃的笑语。

“你呀……”她边说话边转身去柜台边,在脚底下找到一块写着“打烊”二字的牌子,“正好今天生意也没人,咱们索性关上门,等会我叫人送一桌酒菜来,在后院替你接风。”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宋征先挑了挑眉,原来只觉得这儿酒价定的离谱,原来开门关门也随她心情,怪不得半天没有一个人来,门可罗雀了。

沈云轻早已经见怪不怪,这一条街随便哪个店铺的掌柜,一年到都是头雷打不动地按时营业,比鸡打鸣还准时,只有段夫人仿佛嫌银子硌手一样满不在乎。

若说随心所欲,她段夫人称第二,整条街没人称第一。

两人虽然没有说话,却默契地在心里达成了共识:幸亏段夫人不靠这个铺子吃饭。

把打烊的牌子在门外挂好以后,段夫人转身向周围探视一圈,见墙根下蹲着个小叫花,便从袖中掏出块碎银扔过去,让他跑腿去荟萃楼帮自己叫一桌上好饭菜,交待一会从后门递进来。

小叫花得了这跑腿钱,喜不自胜。

饭钱另算,荟萃楼自己有伙计送餐,不用自己多出力,这么好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当即把银子揣好,抬头看了一眼门头,脚下生风地跑过去了。

见这积极劲儿,段夫人不由打趣道:“这么能跑,还乞讨干什么。”做点什么不行。

说罢将门一关。

酒肆里光线明显地暗了下来,三人一起走到后院,那儿自成一片小天地。

院里唯一一株杏花有小孩腰那么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听段夫人说是她刚买下这里的时候种下的,至今已有十余年了。杏树温柔的条索上,一簇簇杏花竞相开得热烈,起风时,纯洁无暇的白色花瓣被摇下,如玉片一般或飘散在空中,或席卷到地上。

宋征:“这里只有这么一颗已经落得满院子的花瓣,很难想象当年你们在杏子林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满山满谷的杏花,该是落花成雨。

沈云轻也抬头望去,满目艳羡地喟叹:“不知那片杏子林现在还在不在?”

“你们两个,说是像是我这个小院亏待了你们,”段夫人数落道,“就算我这儿庙小,出了我这里,看你们去哪里找我这里的好酒。”

说着,将取来抱在怀中的两坛子天欲雪放到石桌上,如愿吸引了那两个抬头看花之人的目光。

沈云轻立刻顾不上什么花呀树呀的了,蹭到她身边撒娇:“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又没见过什么杏子林,还不是听你说的才喜欢。”

宋征在一旁含笑点头。

“哈哈,好乖的两个小猴儿,小云儿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甜,”段夫人点点她的额头,爽声笑道,“跟刚见你那会儿,是大不一样了。”

沈云轻以前纤弱内敛,而又固执,如今开得起玩笑,也能亲昵地撒娇。

她问:“夫人,这样不好吗?”

“好,当然好,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好好看看这世间,大胆地体验其中的一切,光阴虽然短暂,但也正因为短暂才更加不能辜负。”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大胆地看,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院子门外传来敲门声,这儿轻易没有人来,算时间一定是送菜的伙计到了,她们说着话,宋征走过去开门,见门外果然是个穿着一身短打,肩上搭着汗巾的伙计,他两手拎着大大的食盒,亲热上前一步笑道:“客官,荟萃楼送菜。”

宋征侧过身子让他过去,这时才发现,那人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只是方才小姑娘身材纤细,那人拎着两个惹眼的食盒,给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是……”宋征看得眼熟,一个名字在嘴边呼之欲出。

“宋大哥!”

“……阿芷!”

终归是阿芷先认出他来,小姑娘正是长个子,变化大的时候,如今窜高了一截,只是仍旧纤瘦,黑白分明的眼睛弯起,流露出欣喜的神色。

荟萃楼的伙计手脚麻利,拿自带的毛巾净了手后,熟练地打开食盒,将一盘盘码好的菜色取出,依次在桌上摆好,只见肉香浓郁,蔬菜鲜亮。段夫人付了钱之后,他仔细数好,好声好气地道一声:“承您惠顾。”

走时还不忘贴心地替他们把院门带上。

阿芷在学堂里念了一上午的书,回来的路上正碰见这个小哥,还在想段夫人今天有什么好事,原来是宋征从那远远的地方回来了,她将书包往身后一甩,紧挨着宋征一起坐下了。

酒桌上预备的是粗瓷酒碗,段夫人打开酒塞,香味一下子便钻了出来。

她对宋征道:“这酒是我回细粱城以后新酿的,一直觉得不到时候,前面你没回来那几天,我才跟云轻一道尝了尝,觉得有了些滋味,要不是你,我今天是一定舍不得拿出来的。”

有人爱酒如命,唯独对重要的人才格外宽容。

宋征领情地笑道:“夫人对我的好,我铭感五内。”

清冽的酒液倒在碗里,撞出酒花来,辛辣的余香在唇齿间萦绕,是世上难得的好滋味。

阿芷眼巴巴地望着,平日里段夫人不许她尝,睇道,小孩子家家,喝什么酒?今日高兴,却还是没她的份。另一边的沈云轻细心地将一大碗舀好的汤递到小孩子面前,带着一点安抚意味地哄道:“阿芷喝汤!”

阿芷只好认命地端起汤碗,把头埋了进去。

好在味道还不错。

饮了一会儿,段夫人突然端着酒碗道:“说起来,云轻,我一直想是不是我把你带得跟我一样喝酒。”

“是啊,”沈云轻很快答道,“我第一次喝酒就是跟你们一起,喝的是你酿的天欲雪。”

段夫人在心里默念“罪过”,沈云轻那会刚从寺院出来白纸一张,自己就没教她点好的,又想到沈云轻也并不会像自己这样醉饮,俗话说小饮怡情,又宽心了些。

“这天欲雪确实难得,我有一个朋友喝过之后念念不忘,她本来是借酒浇愁之人,没了这酒就不愿意再将就,说来你算她半个恩人,将来她若到细粱城,必定不会忘了寻香而来。”

“是吗?”她更加开怀。

“当然,”宋征肯定道,“我看你这酒恐怕就只有卖的贵这一个缺点了。”

段夫人大手一挥,豪情万丈道:“我卖的再贵,钱也算不到你的头上,就放心地喝吧。”

段家商号财大气粗,她段明非看男人的眼光不好,投胎的本事倒不错,那些家产足够她躺上去什么也不做,再吃十辈子。有一段时间,光是赈济青州的灾民,还有朔州的军费这两样她就花了三十万银钱,这一点微末的利润实在不放在心上。

久别重逢,喝得尽兴,几人除了阿芷之外都有些醺然的醉意。

阿芷托着腮,看着宋征说道:“宋大哥,我今天特别开心。”

宋征有趣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下午不用去学堂了——是不可能的,这个理由一定是不能说的。

她心思一转,甜声道:“因为你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了。”

宋征不明白:“就这样吗?”

阿芷道:“你回来了,能不能教我练剑呀?”

原来这才是她高兴的原因,她怕段夫人听见,又小声些说道:“我真的很想学剑。”但段夫人在另一边拉着沈云轻也说醉话,压根没注意到这里。

不大的女孩子还是天真的神色,她知道别人的好意,并不提起自己的仇恨,原来也并没有忘记。

宋征清醒了些,定声道:“阿芷,你可以学剑,但不能只为了复仇学剑。”

说完,不看阿芷的反应,他起身从段夫人的檐下摘取一柄剑来,剑身出鞘之后,露出一线清亮的剑光。

宋征单手持剑走到院子中间,甩出一个利落的剑花,然后行云流水地舞出一段剑招,动作娴熟优雅,剑势如灵蛇出洞,剑光似碎银一般。

薄薄的利刃划破气流,带来丝丝轻微的细鸣。

地上散落的花瓣被剑风卷起,重新活了过来,跟着风轻盈地飞舞盘旋,久久不歇!

段夫人自问是有些薄薄的醉意,可还没到糊涂的时候,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只因这剑舞勾起她久远的回忆,她一边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一幕早已不是二十多年前了,一边又忍不住为这样的相似而动容。

她轻轻拉着沈云轻的胳膊,梦臆一般的神色:“小云儿。”

沈云轻偏头过来,见段夫人眼睛亮亮的,她真挚而用力道:“你们在一起,一定要一直幸福下去。”沈云轻立刻意识到,虽然自己什么都还没说,但段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察觉了。

我曾经知道,亲眼见过喜欢一个人时是什么样子,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真心地希望,你们长久幸福下去,我们不曾得到的,希望你们能得到。

不然,这多情美满的前半生,将如海市蜃楼一般,成为难以追寻的缥缈期望。

往后余生,惶惶不可终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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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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