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无衣

枝头花开得蓬蓬勃勃,姹紫嫣红迷人眼帘,漫长的花期里,满城中簪花的人陡然多了起来,大姑娘小媳妇把它佩在衣襟上,头发上,弄的满身香气。

卖花的人手里提着竹篮吆喝,竹篮里头盛着清早从花圃里采来、开得最盛的一枝。

胭脂颜色也翻新地层出不穷,胭脂娘就地取材,顺应着天时和花序,心灵手巧地制出一份份颜色各异,但又各有风情的胭脂:杏花、桃夭、豆蔻、芍药、牡丹红、杨妃色……

随便走在那一条大街小巷,不是颜色明媚,便是花香袭人。

守在胭脂摊的大娘用薄粉敷面,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弯弯的眉毛,一张慧眼,不失时机地叫住路过的青年:“这位公子,胭脂来一份吧,如今都是新制的,送心上人再合适不过了。”

脚步一滞,宋征当真就停了下来。

细腻的香粉装在描画的小盒中,女子清水濯面后,便用它来修饰容颜。

等到宋征拎着一手包好的胭脂,再接着向前走时,没几步便看见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薛匪君。

这位刑部的大员,平王党的肱骨,静静地立在街头,显然将方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宋征有些不好意思,一手往后藏了藏,走上前去。

“薛大人怎么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宋征率先招呼道。

薛匪君今日穿一身墨紫长袍,尽管有些消瘦,还是遮不住地风姿卓然。他看着宋征,闻到他身上沾染了丝丝的脂粉香味。

片刻后,收敛心神道:“宋小将军,我是特意来见你的。”

特意这个词用得好,他情真意切,想邀宋征一叙,提前在这条路上等候良久。

任谁也不好拒绝,宋征面上有些做难。

薛匪君瞥一眼他身后,料到了什么,又善解人意地加上一句:“我来得唐突,不知你是否还有约?放心,我只占用片刻功夫,说几句话便走,必不会多耽误你。”

话说到这份上,他年岁比宋征略长,官场上也是前辈,无论如何宋征不好再拒绝。

大家现在都在细粱城,抬头不见低头见,宋征只好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一起向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来到茶楼里,店小二给他们上了壶清茶,便不多打扰地退下了。

这时喝茶的人不多,二楼的位置上更是只有他们自己,宋征好奇薛匪君今日拦住自己是有什么事,毕竟两人之间向来没什么大的交情。

薛匪君比宋征略长个七八岁,他及冠后凭祖荫进入朝廷,官袍加身之时,宋征还是个散学后讨点心吃的孩子,等宋征长大了些,半只脚踏进平王府,也不过才有些点头之谊,很快又受父亲影响远走朔州,从此也只在零星的官场传闻里,知道对方的一些近况。

非要说来,还不如跟他曾经的岳父,朔州的沈刺史交情来得深厚。

他心里好奇,坐在对面的薛匪君也真是说话算话,讲好了片刻功夫,真就不准备多占,直接略过寒暄开口道:“我今日找你,是要向你道谢,谢你帮我安置夫人的遗体。”

一杯清茶才端起来,宋征感到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后干巴巴道:“不必,我也没做什么。”

沈摇芳还是死于暗牢之中,死人没有了用处,宋征顺势找人帮忙运出了她的尸身,就安葬在细粱城的郊外,可怜她芳华早逝,还曾去祭拜过。

看来薛匪君是已经从卫夷那里知道了当时的内情。

“你觉得没什么,于我已经是大恩了,”薛匪君道,“我遣人悄悄将她的棺木带回了家族的墓园,将来我死之后,便去与她同穴而葬。”

青天白日地说这话未免有些不祥,宋征皱了一下眉,还是决定给他留下些善意,没有告诉他,沈摇芳早已经对你失望透顶,她死前最后一刻,最思念的其实是远在朔州的娘亲。

“薛大人既然知道了,更应该保重自身,不辜负夫人的苦心。”

虽然活着时已经辜负了。

薛匪君苍凉地笑笑:“你不必说,我心里也清楚,摇芳最后一定是恨我的,只是她向来心软,连恨意也不坚定。”

他倒是明白,桌上的手渐渐握成拳。

“薛某也自然会保重,要留着多余的力气,好去索东宫的命!”

语调森然,宋征听得心头一跳。

薛匪君起身走了,两人只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结尾留下一句让宋征明哲保身的话。

像一句善意的提醒,又似乎昭示着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既然关于东宫,那么也一定逃不开朝堂上的争斗,和对丹墀之上皇位的争夺,宋征感到一股久违的不安。

桌上原本冒着热气的茶水没有人饮用,慢慢凉了下来,在这无人打扰的安静时间里,宋征不得不再一次承认父亲的话,皇城里的热闹令人智昏,若看不清自己,谁都有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刀。

沈云轻来到这个事先约好的茶楼,见他有些心事的样子,小心试探地问道:“你怎么了?”

脑海中那些隐忧如泡沫般消散,宋征看着沈云轻,想到她一向和伯父家感情深厚,沈摇芳的事情既然已经被好好地掩埋住,实在不必再翻出来,她知道后也要跟着一起揪心不说,还要纠结告不告诉亲人真相。

心里有了计较,便摇头笑道:“没事。”

起身去唤店小二上来,将桌子上的残茶撤下去,重新沏一份新的端上来。

宋征把带来胭脂递给她:“我在街边看见的,颜色很漂亮,送你。”

呀!沈云轻高兴地接过,兴致勃勃地一个个打开来看,看见不同的小盒子里,颜色有着浅淡的区别,心里很喜欢,也就忘了自己要追问的话。

往后的日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征依旧照料着母亲的病情,希望能让她早点好起来,也会约沈云轻一起出游,看看远处不同的风景,有时去段夫人的酒肆,阿芷不情不愿地抱着书,那副萎靡的样子,活像书里住着一个吸她精气的女鬼,让段夫人不得不考虑,再给她换个夫子的可能。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是他们不甚关注,朝堂上的局面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一些变故。

从高朋满座的酒楼,到街边巷尾的茶摊。

总有那么几个聚到一起的闲人,磕着瓜子夹着菜,一张堵不住漏风的嘴,上下牙打架的空隙,就把自己听来的,看见的,捕风捉影的,煞有其事的统统交待出来。

这次传言里的主角,正是薛匪君。

话说这位刑部的薛匪君薛大人,他顶着个一出生就知道的好命,家里人把官位都快做成了世袭,哪怕谁都知道他是当今平王的心腹,也没谁拿他有什么办法。

加上他是有名的玲珑心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交际场上从不吝啬。

除了夫人早逝令他消沉了一阵,前半生可谓是顺风又顺水。

就是这么一个人,近期却突然开始发疯。

你要问他怎么疯了——找死算不算?

这么一个把官场规矩摸得门清,心里什么都有数的人,突然有一天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门心思地开始查起旧案来。并且谁的面子也不给,谁的情分也不看,查出来有一个算一个,小到杀头,大到抄家。金銮殿里的大臣,往往这会儿还站着,保不齐下一刻就被拖出去,午门外这段时间,砍人砍得刀刃都换了几把。

听人说现在有人上朝之前,都要先写遗书交给家人备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要说薛匪君是想当青天再世,振一振他祖上的威名,似乎又不尽然。

有心人数着人头,看着看着发现了不对劲,这来来去去的,可都是东宫党的人头,他哪里是要当青天,明明是要当东宫的阎王!

你薛匪君做初一,就别怪其他人抱团在一起做十五。

写遗书的大臣也不写遗书了,改写奏折。一封不行就写十封,雪花片一样的折子送到陛下的龙案上,五花八门的罪名罗列着,参的人倒都一致。

他犯了众怒,东宫党铁了心要弄死他,薛家再有权势也保不住。

一番拉扯之下,薛匪君被投进了大牢。

金堂玉马的世家子弟沦为了阶下囚,监狱里可没有什么好滋味。

薛匪君靠坐在囚房的围栏边,感到身上的伤痕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口中干渴无比,他费力地抬起手,敲了敲栏杆。

一旁的狱卒走过来,不敢怠慢地蹲下身问道:“薛大人,您是要喝水吗?”

狱卒认得出来这人是谁,也想得明白,不管上面大人物怎么斗,说不定有一天哪一个就平反了,再次一飞冲天了,这都是有可能的,再者,就算他完了,薛家拔个汗毛比自己的腰还粗呢!何必落一个苛待人的罪名在身上。

薛匪君用力地呼吸着,忍着痛问道:“今天是几日?”

什么?狱卒简直要疑心自己听错了。

在这破地方还管他几日呢,要不是真有算计,留有后手,自信自己还能走出去,就是傻了,做自己还当官时候的白日梦。

“今天是几月几日?”

他坚持又问了一遍,呼吸间透出些难耐的铁锈气。

狱卒虽然不解,还是如实道:“今天是六月十一日,薛大人您已经在这待了半个多月了。”

“六月……十一……”薛匪君跟着低声念了一遍,竟然笑出声来,而且越来越畅快,好像半个月的折磨不但没有折损他的心气,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渴切,都有些发疯了。

大笑的动作扯破了唇上干裂的口子,鲜血滴了下来,落到白色的囚衣上。

在狱卒惊惧的目光里,薛匪君清楚地知道,真正复仇的时候到了!

假期第一天来晚了,稍后可以把明天的也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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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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