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原本只是皇宫里一处配殿,偏离中轴线,甚至还有些偏远。但随着太上皇移居,逐渐绕过午门内的皇极门,皇极殿、中极殿,承光殿,成为大周权柄最盛之地。
昨夜凉风伴随着微雨,吹落的一地的花枝叶蔓。有经验的宫人们已经开始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避免挡了,脏污了贵人的脚。
这刚一通忙完,雨点又开始落了下来,豆大的雨滴骤然又急又密的打在屋檐上,然后沿着屋檐,墙角,灯塔,落入青草地里,青石砖上。
不等宫人们抱怨句老天爷,就是事儿多,正要冒雨清扫时,突然,通衢大道传来一阵急步声,很快只见顶着雨,急匆匆赶来传话的竟然是脸色难看的红顶掌事公公。
原本一心二用竖着耳朵清路,洒扫的宫女,小内侍们忙都紧了皮,手上的活计做的越发认真起来,不敢东张西望不说,只恨不得自己今儿就不应该存在。
很快,在殿外请了安的掌事公公,在出来的戴爷爷耳边低语了几句。一向泰山崩于眼见都能沉的住气的戴爷爷,转头进殿的步子也快了不少,带出几分急切来。
那怕不需要临朝,景正帝这会儿已经醒来了,这会儿正眯着眼,一边听着殿外的雨打屋檐的清脆声,一边享受着身后手脚麻利的宫人帮着通发。神京的夏季一贯就热,更不要说皇宫里,为了防刺客,宫里的能遮荫避日的大树都是有数的,花草多选用的都是矮株,妆点更是盆栽为主。
因此一到了夏季,皇宫越发像个冒着气的蒸笼。
随着年纪上去,冰也不好多用。景正帝难免越发不喜炎热的容易叫人心生浮躁的夏季。雨水虽然裹挟的四处湿漉漉的,但是时不时刮起的风里带来的是叫人舒爽的凉气。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很快截然而止。
“谁给他们胆子....... 竟敢,竟敢,承泽就留下这么子点血脉,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乍听噩耗,景正帝已下子站了起来,反应慢了瞬的宫人看着断在绿檀梳上的一缕断发。瞬间脸色泛白,砰嗵一声跪伏在地,却不敢大声求饶。
好在吃痛的景文帝这会儿已顾不上这事儿,只挥挥手,很快躬身隐在殿侧的侍从就上前将人驾了下去。
“去,把人给朕召进来。”想到涉及此事的人,景正帝眼里闪过暗芒。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人的。只是常年浸润在政治里的人,不管在如何怒火升天,很快下意识的就开始盘算起这事可能触发、导致的各种利弊。
这些年大周并不安宁,先是自家内里两次动荡,牵连不少,好不容易眼见日子平稳些了。外头又开始让人不省心起来。
四处天灾,不是干旱就是洪涝,冰冻,就是匪寇做大,为了赈灾除兵祸,只得一笔笔的税银往下拨。西面鞑靼,北面的突厥,也跟着开始跃跃欲试。
因着为了防着这些外族,在西宁兵权上,他不得不束手束脚,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缓动作,甚至退让,这也养大了赵家的狼子野心。
作为如今大周唯一手握军权在外的异姓王,早在其世子满六岁就该送入京都,一来,以表对皇家的忠心和诚服,二来,也好让自家继承人和京都各大世家和贵族的下一辈早早结识。
但是,西宁王却借口百出,一次又一次的推诿,甚至趁着朝廷诸事凡杂,皇室无暇顾及,令其子迎娶自个麾下心腹之女,勾带联合。直至第三代继承人,这才慢悠悠的舍得把自家儿子打发来了京都。
别看这些年,这位赵世子入了京都,只领了份虚职,就四处游街窜巷,也不与其他三王八公来往,甚至面对老三的拉拢,也是避之不及。
但是却也没有站队皇上的意思,而是更多喜欢同一些市井游子一起饮酒打猎。
这就奇怪了,作为西宁王的继承人,不管是出于对自家,还是对自己的考量,站队,有所偏向才是正常之理。
除非,就是他们大周这艘船,还有他些儿子,人家一样都没瞧上。
既然如此,他这个做天子可不得体恤臣子,这些年就这样把人圈着。即便真是只虎,利爪牙齿长时间不用,最终也不过只能虚虚吓唬人罢了。
赵家打的算盘很好,不过,他到是要好好看看这对父子俩间那点父子情深能坚持多久。尝过权利和意气风发的人,就真甘心这么一直龟缩在京都,一天天的上演百戏。而他们雄踞一方的西宁王,膝下可不仅这么一个嫡子。
以往上面有个身份和能力都压弹的住的嫡出兄长,这些年西宁王府是没闹出过什么风波。但是不知道赵锋这个老东西是太自信,还是想的太美。
觉的有了嫡孙明确传承,既保障了嫡系一脉的利益,又能稳住儿子的心,这才把依依不舍的把自家世子送入京来给他这个皇上打马虎眼,拖延时间。
曾经他何尝不是这样人为的。
却不知人心等闲易变,漫说一个奶娃娃如何能让自己那些年富力强,打小在疆土阵仗的叔伯们甘心拥护。
人的野心就像地里草籽,平时仿若不闻,但是风一吹,就会漫天遍野的生长。
何况就说真有一天.....赵锋真能为了心爱的儿子,放弃手里捏着那十万大军。而即便他心爱的儿子再深明大义,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会成为他们父子之间深埋着的刺。
曾经他和承泽也是.......
想到这,景正帝只觉的胸口处传来一阵阵闷疼,不敢让自己在想下去。现在他只等着看.....
“让你的人,算了,一群废物。去传令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派人立即动身,将灵雾山一带给我围了,一寸寸的找。务必要找到那个孩子。”
听了这话,一直安静小心侍奉在旁的戴权忙跪伏在地。心里把没当好差的骂了个半死,此刻他也不敢求饶和丝毫推诿。
甚至心头升起恐慌,只盼着老天爷垂怜,千万不要让那位在他手里出了事。不然......即便要不了他这条老命,但是只怕,主子爷往后也不会再信重他了。
手握一支皇家情报组织,甚至朝中大事他也能插上一两句嘴,出外行走少不了奉承的人,即便当今遇上他,也会亲切的唤一声戴伴伴。
但是他清楚,这一切都来自于谁。
“主子爷,放心。奴婢亲自去。等寻到小主子,自去领罚。”说完,重重的磕了个头,是用足了力的,刹那间便青红一片。
别看主子这些年甚少过问山上那位。但是每年宗人府递交上来发放给宗亲皇眷的俸禄节礼,主子爷总是会细致的翻上一翻。不是不在意,相反正是太放在心上。
真心为那位考虑。
即便主子爷如今退称太上皇,依然牢牢把控着大周军权和财权,并未大权旁落。但是只怕主子爷心头也是明白的,到底是上了春秋的人,终究有一天这天下总是会传回当今手里。
宏光太子的血脉,虽不是......但却是嫡出的小郡主。
即便往后当今容的下,但也不怕有心之人接着小郡主这层身份使坏,无故带累了人。何况当年宏光太子,现在应该称忠顺王,当年逼宫失败后,只叹了口气,然后对着主子爷灿然而笑。
只留下一句:“这般也好。”
便果断拔剑自刎,没有一句求饶,没有一句交待,甚至不等太上皇反应,何等决然。甚至在太子事败后,东宫燃起了一场大火。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最终只救出了昏迷的小郡主一人。
太医一把脉,才知道这是被下了重药。
作为太子妃,在皇后去世多年,几乎掌管着整个内宫大权。处事公正又不失厚道,即便有不喜太子妃之人,也挑不出她的刺来。
太子爱重,皇爷器重。
小郡主又是其亲出,谁敢这么大胆,便也只有太子妃了。
两人不亏是夫妻,太子刚走,太子妃就一把大火将东宫烧的干干净净。只把皇爷气的又吐了口血,没少骂这两人心狠。
...........
招了一旁的徒弟伺候好陛下,戴权便告退出了殿堂。一出了门,整个人脸色就阴冷了下来,看来是这些年他太好脾气了,下头人一个个皮松成什么样了。
逢五他必要过问,那位的重要性不用多说。下面的人再如何,也不敢敷衍。如今这般,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还没有得到消息,毕竟是人家摸清了手下这些人换班的空隙。
但是不管怎么说,终究也是他手下这些人大意了。让人钻了这么大空子,最重要的如今那位还生死未卜。
往后让主子爷怎么看待他,看待他手里这支地支。
想到这里,戴权语气阴冷吐出两个字:“赵雍。”正是引出今天这一出事的西宁王世子,这个仇他算是记下了。
挥退一旁忙上来扶手扶脚,又是撑伞的徒子徒孙,戴权也顾不得狼狈模样被人看了去,直接奔着最近的大明门而去。
途中行经通衢大道,正和一身同样一身狼狈的西宁世子等人遇上。戴权脸上早已没了原先的阴冷,面色恭谨的朝人问了礼。
赵雍也忙苦笑着避让了下,并未受下这个全礼,反而来同样躬身歉意道:“在下一时荒唐,似落了他人的圈套,如今........只怕还带累了戴公。只是不知道那位,是何等身.....”份。
还不等他明知故问出来,戴权便截断了这话,语气依然恭谨:“世子严重了,陛下还在等着您呢。不管如何,必定会为你做主的。可叹奴婢领了皇差,不能为世子引路。”
赵雍这才忙道:“我最知圣心明辨,必定会为我等做主。只是到底冒犯了.....哎,戴公有事竟去忙吧,陛下差事要紧。”
两人话别,直到冒雨离开的人渐渐看不清了,赵雍这才收回视线。
想着刚才戴公头上那片青紫,啧啧,看来他们陛下这次是真生气了呀。若真那么心疼太子,当初作何将人逼迫至此。
“世子——”被卸了刀的侍从有些不安,他也一同瞧见戴公头上的伤。只怕那位在太上皇心里的分量远比他们想的要重要些。
他怕,那位真的怒火攻心,对世子动手。
而王爷毕竟远在西宁,远水解不了近渴。
赵雍却丝毫不担心,瞥了眼一直安静的好似不存在一般,在前引路小内侍,只道:“嗯,走快些,莫让陛下久等了。”
他们可是来请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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