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下过一场雨,凌风一觉醒来,看到房檐下有一串泥脚印,大惊,难道这么一无所有的房子也值得窃贼光顾?他忽然发现西厢房门也关上了,一脚踹开,发现竹榻上睡了个人。琉璃一身湿衣,以手盖脸,说:“出去。”
之后琉璃就窝在这里不走了。凌风觉得她反常,话少了,吃喝也很潦草,最奇怪的是不拉着他练刀了,她那把剑几天都没见拿出来,之前她可是看到一只苍蝇都要拿出剑来跟它比划一下。
凌风出门转了一圈,没听说哪里有人死掉,料想她没有犯下什么惊人的事,回来便殷勤邀请:“师父,你来看看我最近的进展。”他可是很少叫师父的。
琉璃正在阴影里发呆,倒是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不说话。
凌风自顾自拿刀在她身边劈得呼呼风起,带得她头发都飞起来,见她还是不动,只好问:“你不试试我的刀吗?”
琉璃兴致缺缺:“你秋水姐姐都要嫁人了。”说完她自觉冒犯,又抬起眼皮看凌风神情。
凌风一愣,随即说:“我知道,但她不会嫁。等我赢了她,她就会跟我回钱塘。”
琉璃低头不语。
“她真的不会嫁给别人的。”凌风再次自信地说,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琉璃先冒犯了他,便不好意思继续不理睬,沉默一阵说:“钱塘很好吗?”
凌风眼睛发亮,滔滔不绝开始讲,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端午龙舟,八月观潮,以及诸般精美吃食,最后说到他与师兄弟如何摸鱼捉虾的往事。
“也许我师父定居长塘,就是为了怀念江南。”琉璃呆呆听着。
“原来你师父从江南来?你带我拜见她。”凌风好奇。
“我师父连我都不见了,怎么会见你?”琉璃的脸又挂下来。
凌风恍然大悟,原来她的不快是因为被师父责怪,顿时放下心来,安慰她:“不要紧,我跟我爹也常争执,有时还要被他狠打一顿,几天爬不起来,但过后也无事。”
“我师父不打我,她只是不再见我了,也不是因为我闯祸,就是觉得缘分已尽。我以前以为长塘是我家,现在我回不去了。”琉璃说。
“缘分已尽?你师父可真是世外高人。那也不要紧,易府也是你家。”凌风安慰。
琉璃不语。
“那你以后来钱塘,我家就是你家。”凌风又哄她。
“我才不,我是要四海为家的。”琉璃一口拒绝,豪气顿生。
“说得好!”凌风大大捧场,再晃一晃刀,“女侠请指教!”
余秋水最近很忙。出嫁之事各种礼节千头万绪,不巧赶上安侯病倒,把阖府闹得人仰马翻,红鸾夫人精力被牵动,很多事余秋水不得不亲自督办,偏偏那佳还因杨小布离京而茶饭不思,老太君不放心,托余秋水陪伴安慰。
所以当凌风一天夜里敲响她的窗棂,她被惊醒后勃然大怒:“这种把戏你想玩自己玩,我不奉陪了。”她回身上床继续睡觉,等了一会没听见动静,一回头见凌风一动不动,还在窗外眼巴巴看着。
“进来!你连侯府都进了,这时在我窗外装什么非请勿入?”余秋水喝道。
“那不一样。”凌风眼睛亮晶晶看她,正色道,“秋水,两月之约到了,你要跟我回钱塘了。”
“你以为你能赢我?”余秋水冷笑。
“我功力真的进步很多,秋水,你答应过我的。”凌风恳求。
“我没空跟你打,你走,以后也别来了。”余秋水往床上走。
身后凌风沉默一阵,说:“那我们现在打。”他以手为刀,掌风向她后背切来。
余秋水大怒,身体游鱼般闪过,回掌凌厉,掌缘击中他的面颊,啪的一声响。
凌风一仰身,抽出短刀:“用兵器,不然我会忘了躲。”
余秋水反手一摸,袖中扯出柳叶刀。凌风心中一动,秋水与琉璃一样,身居锦绣膏粱,依然时刻随身藏着兵器。
两人刀不出鞘,瞬间过了三五招。余秋水心下吃惊,他的进益超出她预计。速度快了,力道也大了许多,这是因为与琉璃对打,怎么都及不上她快,偶有机会只能以力量压制。他的招式也变得凌厉直接,以前那种他自以为好看的花招几乎一洗而空。
余秋水心里又是高兴,又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自己这些日子是否太疏于练功?难道假以时日,自己真的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以凌风的散漫个性,他又不会一直这样刻苦。不对,为什么要在武艺上胜过他?以后人生她不需要用到武艺,只需要头脑和美丽……
余秋水手下招数如江水奔涌,滔滔不绝,脑子里的想法比招数还多:差不多了,凌风的本事就到这里了。但是最令她心里发酸的是,他目光澄明,眼中只有刀,一心一意。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状态了。也许是她有余力才能杂念丛生?不,她渴望那种状态……
凌风很高兴自己使出了平生最高水平,如果琉璃在此,一定会称赞于他。但是他仍然感受到隐隐的压制,明白了自己赢不了。之前他从未想过要赢余秋水,余秋水比他强,受到师父称赞,将他压制得无法还手,他都以此为荣。也许是这种时刻太多了,到现在,他努力赢她而发现自己不能,也生不出悲伤,只想在被打倒时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说:秋水你又赢了,你好厉害。
这个时刻来了,余秋水两刀连劈,凌风一招使实了,力道收不回来,被柳叶刀从右肩到左腰斜划一刀。余秋水刀势雄浑,走的是大开大合,这一刀虽然隔着刀鞘依然将凌风衣服嗤啦一声划破,凌风咬牙将一声闷哼咽进腹中,看向余秋水,眼中喜色一闪而逝,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要求她回钱塘了。
屋顶的琉璃摇头轻叹,盖上了一块瓦片。长风起天末,不知那佳怎样了,琉璃犹豫再三,还是不敢去见她,转身投向府外茫茫黑夜。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忽然门外一声“小姐”,有人笃笃叩门。
余秋水平复呼吸,作出梦中惊醒的声音:“何事?”
“小姐无碍吧?有人隐约听见什么声响,府中正在各处巡检,小姐莫怕。”是位嬷嬷的声音。因安侯之故,侯府近期十分谨慎,这人正是老太君身边最得力的能嬷嬷。
余秋水心念电转,动如疾风。
能嬷嬷身后立着两排仆妇,明烛辉煌,但只有能嬷嬷和一个小丫头推门进来。
余秋水坐在床上,乌发委垂,簇拥着珍珠般的小脸,睡眼朦胧,倒比平时招人疼。
能嬷嬷不过依例四下看看,见状生出几分慈心,难得地温言抚慰:“别怕,不行一会叫丫头进来陪你睡。”
余秋水心里一紧,微笑道:“身在侯府,我什么也不怕,嬷嬷去瞧瞧那佳,只怕她害怕。”
余秋水静躺着看灯火俱灭,听院中人声远去,才说:“你还不出来?”
凌风从锦被中钻出头来,脸已经全红了,小时候不是没有一个床上睡过,但此刻已经不同,他讷讷说:“对不住。”
余秋水心中一动,下了一个决定,她说:“你知不知道,你能胜过我的方式只有一种?”
凌风忽然觉得她太香了,香得他头昏脑涨,接下来他还会发现她又软又滑。
等凌风再次意识到时间的流动,窗外已有隐约鸟鸣,余秋水推他:“走吧。”
此时凌风对她无有不从,匆匆整衣束发,他目光黏在余秋水脸上,恋恋不舍,早已忘了自己输掉的事。
他忘了,余秋水没忘,她冷冷说:“凌风,我欠你的,已经还了。你已经输给我了,回钱塘吧,我不再见你,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
凌风蓦然回头看她。
余秋水当着他的面关上门。她回到床上,听院中久久没有离去的脚步声,她把被子盖到脸上,上面残留着他的气息,没关系,很快就散了吧。
安侯府中终于归于安宁,安侯闭门不出,但是病情稳定,那佳意气消沉,但是不再吵闹,余秋水的婚事也准备得七七八八了,距离出嫁,只有一月了。她再也没听到凌风的消息。
某夜风冷露重,余秋水踏着霜瓦悄悄往那处小院而去,月色凄迷,陋巷狗吠,她一路竟然不敢走快。隔墙望去,小院没有灯火,树枝轻摇,她跃入院中,门口挂着铁锁。
月光银白铺在地上,余秋水在院中站了很久,自嘲地想:很多次,他在我院中站很久,原来这一点我也要偿还给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