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跟我比刀?”余秋水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为什么总是从安侯府溜出来见凌风,余秋水自己也没有答案,明明她计划的未来没有凌风,明明她应酬那么忙,明明要甩掉那佳要费一番功夫。她想,怪凌风太能纠缠,或者,只因为她有本事做到。
每次见面都甜蜜与烦恼参半,凌风总有让她快乐的招数,巷口买一盘白兰花,不知从哪学来的幼稚戏法,鼓楼限量供应的一盏茶饮……连溪水里捡块石头,他都刚好能找到她喜欢的质地和圆度。两人玩玩闹闹,时间走得无知无觉,这是余秋水的限定快乐,她很珍惜。可惜每次凌风都给她一个不好的收尾,每次都反复纠缠,不让她走,要她跟他回江南。每次凌风含泪看她走,余秋水拂袖而去,都恨恨想着再也不来了。
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来到他租住的小院,往门上扔一粒小石子,然后凌风再一次惊喜开门迎接,故事周而复始。
但是这次不同,凌风一开始就惹她,对她说:“如果我比刀赢了你,你就跟我回江南如何?”
余秋水心烦。凌风不可能赢她,从小到大,他从未赢过。她烦的是他为什么不晚点再提“回江南”,让她可以先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这几天她太累了,她容貌形止都出众,还有眼色,知进退,考虑周详,很为姨妈长脸,姨妈多次叹道:“你要是我亲女儿就好了!”但是她心里不是不辛苦的。
“比刀可以,输了你就自己滚回江南吧。”余秋水脸冷下来,手在袖中握住一柄短刀。
“不是现在,两个月后我跟你比,这两个月我要好好练一下。”凌风后退。
余秋水冷笑一声。两个月怎能弥补差距,何况他从来不勤奋。也许凌风只是找个借口,他想放弃了。她心情全无,转身就走。
身后一阵风,余秋水不知怎么没躲开,凌风抱住她,第一次,手臂在她肩头松松环了一圈,不敢搂紧,在她耳边小声说:“两个月,你等我。”
余秋水头发被他气息拂动,心里已经软了,但还是挣开他不回头地走了。第一次,凌风没有挽留,余秋水心里空落落的。
既然已经出门,不能空手而归,需要找个借口。余秋水买了几样茶饼,又找到那家凌风提过的馄饨铺,买了一屉生馄饨。这馄饨是江南口味,只有拇指大小,皮极薄,安侯夫人前日忆及儿时旧事,提到爱吃。
回到安侯府,余秋水先去厨房交代,才进内室,一碗冰酪正好砸到脚边门槛上,磁碗溅得粉碎,瓷渣飞起老高。余秋水皱皱眉,闪身躲开。
那佳扔出碗才看见她,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余秋水也不回答,问:“这是怎么了?”二人相处久了,那佳在秋水面前气势一天天低下去,常常不自觉看她的眉高眼低,她自己浑然不觉。
那佳闷闷不乐:“我好容易想出理由,说我府中有一匹烈马需要驯服,请易叔叔派一名捕快来帮忙,照着杨小布的年龄身材相貌让他们找人,结果派来的不是他。”
余秋水噗嗤笑了,点了一下她的头:“你呀!他不愿见你就算了啊!你砸了人家酒楼他都不来,宁可让元捕头处理,他既无情你便休,何必还要花这些功夫?你要什么人要不到?”
那佳固执地争辩:“不是。那人说了,杨小布被派到真定公干了。”她眼睛一亮:“我要去真定!”
晚餐时只有那佳姐弟、安侯夫人和余秋水陪着老太君。安侯身体不适,在书房养病。
安侯常常身体不适。据说年轻时他也曾随铁骑南征北战,直到十几年前他在扬州一战中被硬弓一箭贯胸,从马上直跌下去,乱军中被亲卫抢回,战场医药不便,他九死一生,虽然捡回性命,但伤后高热太久,醒后便有些言语迟慢。
等安侯回到京师府上,憔悴瘦弱,寡言少语,连记忆而混乱起来,只抱着一柄剑不放手。那是豫王从扬州得来,赐给他作辟邪之用。
老太君见之大恸,但她性情刚强,先以强硬手腕压下流言,只说安侯生病需要静养,再遣散所有姬妾,只将安侯的一名汉女姬妾名唤红鸾扶了正,是为安侯夫人,二人将侯府上下整饬得井井有条。幸好红鸾曾经诞下一子一女,不必担心侯府后继无人。
余秋水的母亲绿腰,也曾同为侯府姬妾,当年离开侯府,漂泊江湖,病体支离,幸好遇见了她父亲,虽然没有高官厚禄,但相貌好人品佳,待她情意深挚,绿腰生了秋水后便缠绵病榻,多年来他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从未想过纳妾。绿腰唯一遗憾,是丈夫一介江湖布衣,余秋水知道母亲遗憾,一心成全母亲的心愿。
自安侯病后,或书房枯坐,或花园散步,总是抱着那柄剑,偶尔喃喃自语,不与他人相处。红鸾夫人羽翼渐丰,渐渐不再作嘘寒问暖模样,后来在老太君面前也不再粉饰太平,老太君内心不喜,因为终究不肯承认儿子已经失去心智,但也无可奈何了。老太君一生,从内蒙草原迁徙到京师,经过多少事,到最后也只能一声长叹。幸好儿子有一子一女,荣勋可以袭爵,那佳她心里尤其喜欢,美丽,骄纵,高贵,颇有她少女时代风采,她倒想不到那佳与红鸾当年其实也十分相似。
那佳心情烦闷,使性子碰得碗盘叮当响。红鸾夫人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那佳畏惧母亲,不敢再动。
“最近天热,我们去西山别院避暑去,山里凉快。”老太君哄她。
“不想去西山,去过太多次了,祖母,你去过真定吗?”那佳随口回。余秋水几乎噎住,她怎能如此大胆?幸好那佳又补了一句:“我听小厮说,真定好玩。”
“你爷爷当年在那驻过军,那里有座大佛寺,殿里一面观音壁画甚美,山水我倒是不记得什么。”老太君回忆着。
“我也想看看大佛寺的观音。”那佳抱住祖母手臂。
“几百里路,马车都要走两天,我这把老骨头只怕是去不得了。”老太君拍拍她的头。
那佳不依。红鸾夫人再次喝止:“不许吵闹老太君。你看看秋水,再看看你,差不了一岁,怎么你还像没长大似的?”
余秋水抿嘴一笑:“那佳妹妹终生有人宠爱,天真烂漫。”
“你今天买回来的小馄饨很好。”红鸾夫人称赞。
“我让厨房宋婶去请教了那馄饨铺老板娘如何制作,以后夫人想吃,只管让宋婶做。”余秋水说。
“今天光禄寺的简夫人来拜访,你猜她跟我说什么?”红鸾夫人一笑。
余秋水红了脸不言语。
“说什么?”那佳插嘴。
“简绍是骁骑兵参领,年不过二十,品级已经与父亲相同,你看他可算少年英雄,前途无量?”红鸾夫人说。
“简绍一肚子心眼,我不喜欢他。”那佳说。
“哪能人人像你一样心里没一点成算?做大事的人,自然要胸有丘壑。”红鸾夫人斥责她。
老太君开了口:“简家虽然不是簪缨世家,但后起之秀,将来必是新贵。”
余秋水低头说:“但凭夫人裁决。”
红鸾夫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简绍此人,余秋水曾在一次宴会见过,他不与沈西园王子佼等世家子弟一处,而是与一众军官站在一起,身量不高,眉目娟秀如好女子,一双眼睛如深潭不见波澜。余秋水注意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到她时曾有电光一闪,也许他很欣赏少女怀抱白猫的温驯纯洁模样,他怎能知道,她的手牢牢握着怀中小白猫的脖子,那是恒王府才六岁的小小姐丢失的爱宠。
难道就是他?夜已深,庭院里终于起了凉意,在老家时,白天再热,日头一落大地就凉爽下来,京师繁华,要等到子时,凉风才将满城人一天的野心和焦灼渐渐吹散。余秋水的惆怅层层漫起,夙愿得偿在即,为什么不感到高兴?她心里没着没落。
余秋水一个纵身,跃上了屋顶,脚下滑了半步。到底是疏于此道了,自从来到京师,她再也没有这样做过,与凌风在屋顶上喝得大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那时她醉眼中漫天星星又大又亮,摇摇欲坠。抬头一看,皇城根的天空只有几颗疏疏落落几颗星,无趣。
可是不想就这么下去睡觉,余秋水在屋脊上奔跑起来,将整个侯府踩在脚下。小时候她豪情万丈,如今却只想在这深深的府邸中谋求进身之阶。侯府之外,是酒肆人家,房屋时而低矮,时而突起,时而疏,时而密,不知踏过多少贪嗔痴的梦境,还在树梢上发现一只风筝,不知是哪家小孩不小心挂上来,她随手摘下来让它飘落树根,最后她眼前一处僻静小院,是凌风的小院。
余秋水蓦然回神,见凌风无益,她静默片刻,转身离开。
隐约的棍棒劈风之声令她停下脚步。余秋水掠上院墙边一株槐树,风摇枝叶,她隐在其中,无声无息,何况院中二人打斗正酣。
一人使刀,左支右绌,一人使剑,挥洒自如,刀剑均未出鞘,隐去了金铁交鸣之声。使刀的是凌风,另一人,余秋水眼睛眯起来,竟然是琉璃。
只见琉璃又是一剑指向凌风咽喉,狠狠一点,点得余秋水喉头一痛,凌风捂着喉咙大声咳嗽起来,咳毕却再次扬起刀说:“再来!”
“再来什么!要是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十几次,气死我了,我已经有点收不住力了,我现在真想打你一顿。今天不打了!”琉璃气哼哼。
“你答应教我的。”凌风说。
“明天再教!”琉璃说。她已经不耐烦了,她最好的打算是通过凌风打败余秋水,再差点也能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对打,没想到凌风这么弱,她完全施展不开。
凌风沉默片刻,说:“其实我没有那么弱,是你太强。”
琉璃心花怒放:“好好好,刚才的招数你好好琢磨一下,自己练练,明天我们再来。你放心,我肯定教你两个月。”
琉璃说完一个旋身,一朵云一样飘过墙去了,她的剑术尚未全部施展,余秋水无法估量,但这身法之轻盈,余秋水暗暗惊心,自认做不到。
凌风这边又持刀舞起来,余秋水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他实力差自己太多。也罢,既然他有这份际遇,就让琉璃教他两个月,有些长进,也算不白来京师一趟。她伏在树上直看了大半个时辰,夜露滋生,发梢有茸茸凉意,方才悄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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