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尚安掀开营帐快步朝人群中走,边走边问:“怎么回事?”
小太监跌跌撞撞地朝源尚安奔来,脸色惨白:“崔、崔崔太医喝喝喝了点酒,人直接倒了……”
他话还没说完腿就直接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源尚安一把将他扶了起来,自己连忙上前拨开混乱不堪的人群。方才宴席上的热闹喧嚣仿佛一瞬间被冷风吹了个干净,周遭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人群中央但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仰面倒地,空洞的眼睛瞪得老大,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没喝完的半杯酒洒在了衣领上,血沫和唾液正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滚落,和酒液一起形成了一滩水洼。
源尚安眸中一震,却还能维持最基本的冷静,先俯下/身来探了探此人的鼻息和脉搏。
柳弘被这场景吓得一瞬脑中发懵,也想不起来源尚安是个令人不齿的奸佞小人了,忙问道:“大大大人,怎么样了?”
源尚安收回了手,神色冷肃,摇了摇头。
柳弘登时腿脚一软,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人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侍卫立即上前将死者团团围住不许人接近破坏,源尚安起身擦了擦手又道:“报陛下和廷尉府吧。”
叶杪也是一怔,他虽不至于像柳弘那样害怕发抖,心里却也不免担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源尚安搭上他的手臂:“不好说,目前看来应该是中毒身亡,但具体吃了什么样的毒药,又是哪种食物有毒,还得等仵作来进一步检验。在此之前,还望各位配合不要离开。”
他刚刚说罢,便又有一队侍卫举着火把匆匆赶来,将尸首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侍卫长道:“事关重大,陛下已然知晓,还请诸位大人不要擅自离开此地。”
随即又转向源尚安道:“源大人,圣上有旨,传你即刻觐见,请吧。”
“师兄……”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源尚安道,“你去找叶伯父吧,要是方便的话可否帮我弄一坛药酒来,送到前头的营帐里。”
源尚安给叶杪比划了位置,后者道:“没问题,但是师兄你要这个……”
“我兄长受了点伤,”源尚安把银两给了过去,“拜托了。”
说罢他轻轻抽开了手,在侍卫的带领下前往行宫,随后跪拜在地等候天子号令。
永熙帝原本就病了许久,最近几日不过是才有些许好转,此刻被死人的事一激,隐隐又有了发作的征兆,源尚安到时正听见宫内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身侧太监连忙给永熙帝递上了帕子和药,却被他一把推开:“朕病了的这些日子里,丞相就是这样给朕处理国政的吗?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有人如此嚣张,简直是可笑至极!”
此话一出高纫兰也不能再站,他立马跪下道:“微臣有失察之过,还请陛下息怒,将息龙体要紧。但此事依微臣之见,只怕凶手图谋不小,暗中串通勾结了不少人,就连微臣前些日子也险些遭遇不测。”
永熙帝顿了下:“……什么时候的事?”
源尚安拜道:“回禀陛下,腊月十三晚丞相在城东桂花楼设宴,微臣受邀前往,却忽见一名狂徒持刀闯入,若非侍卫反应迅速,只怕已然酿成大祸。”
永熙帝怒火未消:“那歹人现在何处?还不速速审问!”
“陛下——”
源尚安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崔潜就夺了话头:“陛下,据微臣所知,此人被捕之后便交由源大人审讯,可数日之后微臣想要过问近况,源大人却说他死在了狱中。”
永熙帝含着怒意,两道冷电般的目光霎时落在了源尚安身上:“死在了狱中?”
崔潜想着打源尚安一个措手不及,不料他仍旧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只听他又道:“陛下容禀,此人到案后便一直疯疯癫癫,不断高呼什么要为贤王报仇雪恨,供词也是颠三倒四,不足为信。微臣再三引导,他却始终不愿弃暗投明。百般无奈之下,微臣才命人上刑,不曾想一时不慎,竟将他打死了。”
“陛下,”源尚安俯身跪拜到底,恭敬虔诚,“微臣的确下手太重,还请陛下责罚。”
永熙帝的神色在听到“贤王”二字之后便有些微妙。
皇室宗亲里能担得起这贤名的还能是何人,自然是沈静渊过世数年的父亲清河王。
永熙帝轻哼了声:“一介暴徒罢了,死了也不可惜。”
崔潜微微一惊:“陛下,可是……”
“可是什么?”永熙帝已然将不满转移到了崔潜身上,“崔潜,你是白鹭阁的人,如今堂堂朝廷居然被几个逆贼随意玩弄,朕真不知道养了你们这么多年都是干什么用的。还不退下!”
一句话险些叫崔潜汗流浃背,他哪里再敢说什么,只惴惴不安地应了声是后匆匆告退。
高纫兰略微皱眉,少顷后才开口道:“陛下息怒,此案微臣已命廷尉府速速查办。除此之外,微臣还想为陛下举荐廷尉丞源尚安协助查案。”
永熙帝打量着源尚安,在脑海中回想着什么:“朕记得你从前是破过不少悬案。”
“陛下如此挂怀,微臣实在惭愧。”
永熙帝沉思片刻,开口道:“那朕便命廷尉府全权负责此案,源尚安,你身为从七品廷尉丞,按理说无权参与宫内之事,但今日朕破例准许你协同办理此案。”
“是,”源尚安跪拜道,“微臣领命。”
不知为何,源尚安抬起头时莫名觉得永熙帝身侧侍奉的太监看自己的眼神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不像是怀疑或者厌恶,倒像是……莫名对他这样的人感兴趣。
以他目前的品阶,自然是没有资格同内监打太多交道。况且源尚安也知道,本朝太/祖皇帝设立内府宦官意在为自己培养耳目,因此能在永熙帝身边侍奉的宦官几乎都是帝王心腹,根本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比拟的。
离去之时,源尚安闭眸听着行宫滴滴答答的更漏之声,只觉得前路如同寒夜般昏暗不明,难见破晓。
永熙帝摸了摸下颌,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他道:“朕没记错的话,源尚安貌似很得丞相信任。”
李应蕖躬身道:“陛下英明,丞相的确对他信赖有加。”
永熙帝闭上眼睛朝后一靠:“查查他的底细,此案告破之后,下手干净些。”
“是。”
——————
子时三刻的廷尉府仍旧灯火通明,尸体已然被人用担架抬进了大堂,边上围着的一圈人个个神色凝重。
廷尉监率先开了口:“今夜之事惊动了圣上,若不能尽快查明真凶,只怕你我从今往后也不必再在这府上待下去了。”
众人低头称是。
廷尉监随即点了几组人分别负责审问、验尸和走访死者家属,轮到源尚安之时他停了片晌:“故卿呐,你就暂且跟着一起审讯记录供词吧,若发现了什么及时上报。”
源尚安拜道:“大人,下官想先去和仵作一道验尸,稍后再来陪同审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也好,那你先跟着去吧。”
“是,多谢大人。”
源尚安拜谢之后孤身离开,寒夜里风声呼啸不止,侍卫举起的火把随着走动在他脸上留下阵阵光影,衬得他神色也比往常阴暗了几分。
这般沉郁的神情与他惯常那副温润的容色大相径庭,是以他刚敲门入内之时仵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啊,是源大人来了。”
“朱伯不用紧张,”源尚安道,“我是奉陛下旨意前来协助查案的,一切还是听您这里的安排。”
仵作朱伯连忙挥手:“不敢当不敢当,既然陛下有了旨意,我等一定尽力配合。”
仵作们这些年来跟随廷尉府办了不少案件,形形色色的尸体都见过,大卸八块的有之,碾成肉饼的亦有之。是以今夜这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对他们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场面。
源尚安半蹲在死者瞪大的眼睛旁,边看边问:“查出来是吃了什么毒药以及什么地方下了毒吗?”
仵作朱伯以手帕托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由于这玩意是从尸体胃里扒拉出来的,因此难以避免地带上了一股恶臭,熏得一旁几名侍卫和小吏直捂鼻皱眉,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咳嗽了几声。
这味道实在太过上头,源尚安也不由自主地颔首,眉头微蹙:“这是什么?”
“五石散。”
源尚安对丹药不甚了解:“毒药吗?”
仵作暂时用帕子把残渣盖了起来:“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大人有所不知,此方乃是魏武养子何晏所倡,相传此人耽于声色,全靠此药进补。”
源尚安顿了顿,须臾后才道:“那不就是……春/药么?”
“……呃,”仵作朱伯也有点尴尬,“您这样理解也行。五石散药性/燥热,服用之后短期内的确能增强体力,但一旦药效退去人便忽冷忽热,神志恍惚,长此以往不仅可能终身残疾,甚至可能要人性命。”
源尚安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您认为他是服药致死的,并不是被什么人所下了毒?”
“是,”仵作朱伯道,“刚才他桌上的吃食我们都一一查验过,并没有下毒的迹象。”
“啊,不过这也只是小人的一家之言,”他又道,“依照规矩应该是至少有三组人分别检验,得出结果一致才可通过。”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短短一个月之内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而且每一起都与丞相有关。而现在他却要告诉高纫兰,第二起命案纯粹是一场意外。
这种鬼话没有人会相信的。
源尚安又问道:“您刚才说的这种药有没有一种可能混在死者的日常饮食之中,让他不知不觉之间吃下去?”
“不大可能,”仵作朱伯否决了这个猜测,“这药的气味口感都太明显了,隐藏不进去的。”
源尚安没说话,蹲在地上又翻看着尸体,趁这个空档仵作朱伯突然问道:“对了大人,这死者……您应该认识吧?”
源尚安垂下了眼眸,缓慢放下来了死者的右臂:“何止是认识啊。”
和陶礼一样,还是合作多年的老熟人。
“那……”仵作朱伯斟酌着开了口,“恕小人直言,不知有没有一件往事能把大人您和这两名死者关联到一起呢?”
源尚安没有抬头,面容在灯影里显得格外阴沉:“你这话是替谁在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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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连环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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