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名叫崔镀,生前是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平常负责为永熙帝和后宫的各位娘娘诊脉看病。
由于他和崔潜同出一族,因此高纫兰也一早便将他收入麾下,命他在宫中照料自己的侄女、大魏现任的皇后。
真要算起来,源尚安和他以及陶礼都可以归类为“丞相党羽”,换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就是佞臣走狗。
和惴惴不安又疑神疑鬼的大多数人不一样,源尚安见到崔镀尸体的那一瞬,就知道了凶手是为何而行动。
复仇。复清河王冤死之仇,和沈静渊一模一样的杀人动机。
仵作朱伯见他沉默不言,又道:“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我这也是担心有小人下手,这才问了句。”
源尚安抬眸和他对视,出乎意料的是那双略略上挑的瑞凤眼里竟带了些笑意:“朱伯,有些时候人知道的越少,往往才能活得越久。”
仵作朱伯神色顿时一僵。
源尚安很快便又低下头翻看着尸体,他原本只是想在脑海中重新整理下思绪,可没想到这一找还真找到了点不寻常的线索。
崔镀尸体后颈处,竟有三道浅淡的红痕。
夜里烛光毕竟不如白日,站着的人又挡了点光,再加上尸体自己的发丝也遮盖了一部分,这处印记居然做到了巧妙隐藏,无人知晓。
仵作朱伯一时间也忘了其他,顺着源尚安的目光看去:“这、这是……”
身侧徒弟跟着发问:“莫不是生前睡觉时压出来的?或者是抓挠搔痒留下的?”
源尚安让仵作朱伯托起尸体的头部,自己小心翼翼地取了手帕,照着红痕的尾端轻轻一碰,印下了一抹淡红。
他轻轻一嗅,思忖少顷后有了答案:“像是西域胭脂。”
他从前为了奉承高纫兰,除了忠心耿耿办事之外,也没少讨好他的妻女。他是个何等细腻之人,几番观察之后便明白送女儿家古董茶马往往不如胭脂水粉来得有用,于是下决心钻研此道,数月下来还真叫他练成了这番功夫,东西一递便让人心花怒放。
“胭脂?”仵作朱伯眨了眨眼,一瞬有了猜测,“这胭脂是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死者身上?莫非是死者生前喜好寻花问柳,服用丹药以弥补体力,不料一时过了头,这才酿成了一桩悲剧?”
源尚安反问道:“但他自己便是太医,能不知道这五石散吃下去之后弊大于利吗?”
“这……”仵作朱伯道,“大人,人有时候也难免为**所诱惑啊。”
源尚安道:“他若真是耽于声色之人,此药家中必有储存,等明日搜寻结束之后再下结论也不迟。”
话音刚落,门口侍卫道:“源大人,有人找您。”
“我这就去,”源尚安起身后朝仵作朱伯略一示意,“失陪了。”
见人走远了,仵作朱伯才命徒弟暂且将尸体抬走,自己则转身出了门向顶头上司回话去了。
夜风透着寒意,即便源尚安今日围了圈墨色狐裘,如今出门还是不免呛咳了几声,他伸手掩唇想缓一阵,耳畔却已然响起来了一道男声:“许久不见,二公子还是这般病弱之姿。”
冷风扬起白玉冠后束着的宝蓝发带,他是鲜卑人,原本就生得白,如今被寒冷一激更是面白如雪。
源尚安自觉平复之后才抬头回话:“原来是许大人寻我。”
许炎示意源尚安跟着自己来到个僻静的树丛边,而后才启唇道:“一连出了两桩案子,死的还都是旧识,想来你我二人也该提前打一副棺材做做准备了。”
“大人何必如此悲观,”源尚安劝道,“如今此事已然惊动了陛下,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告破。”
许炎冷笑了声:“你真觉得陛下舍得处置幕后主使?”
源尚安隐约从这话里品出来了些别的意味,他道:“莫非许大人对主使已然有了推测?”
许炎朝四周看了阵,确认没有第三个人之后才道:“这还用想么,最恨你我的还能有谁,无非是清河王留下来的那个小世子罢了。”
源尚安心道,那孩子只怕没有做局的心力。
他要是真有那等本事,也就犯不着亲自前来刺杀自己了。
这也说明了一件事,王府上沈静渊几乎没有其他人可以使唤,也没有多少人能加以信任。
这样看来,他留在自己府上居然真的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许炎不知道他在担忧沈静渊安危,又道:“这小子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而且又没及冠,就算你们廷尉府找到了凭证,陛下多半也不会真处置他。”
源尚安一副讨教模样:“那不知许兄有何保命之计?”
许炎转了转眼珠:“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但他又——”
“他不知道才是最好最适合的,”许炎忙道,“三年前他离开洛阳,对这事毫不知情。如今丞相那边又有意提拔他,这可是个好机会。依我看不妨让他先盯住那小子再说,总之你们查完之前,决不能让他再闹腾。”
“……故卿,你怎么不说话?”
源尚安盯着许炎看了良久,那目光莫名让人紧张。许炎以为他看出来了些什么,不料源尚安下一刻便恢复了往常的笑颜:“许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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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尚安夜里睡得堪称潦草,只在廷尉府后院的梨木桌上趴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小吏唤醒:“大人,审到军营了,纪大人说该由大人接班了。”
源尚安简直要困得头晕眼花,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用凉水擦了把脸,转而想起昨夜许炎交代自己的事。
然而此刻不知是因为刚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源尚安一时间脑中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去军营便又能见到源素臣。
只有这个名字才仿佛是自己的命门。
源尚安略微打理了下身上的玄色文官袍,又束好了发带玉冠,随着人一块去军营继续审讯了。路上见到的士兵守卫个个神色严肃,一点也不敢懈怠。
像是配合着宫内宫外的人心不安,晨风呼号咆哮,听得人难以入眠。
寒风刮开了营帐,针扎一般刺得脸颊发疼,源素臣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伸手想要挽留下什么,却抓了个空,风狡猾地从指间溜走了。
他越睡越冷,越冷就越不安生,源素臣翻了个身,带着昏沉酒意睁开了眼睛。
昨夜还同他推杯换盏的那只笑面狐狸早不知道去了何处。
源素臣起身洗了把脸,又喝了点醒酒汤,自觉清醒了之后才出了营帐,问道:“怎么回事?”
侍从阿飞道:“闹出来了人命,皇上正命廷尉府连夜审问呢,大概过一阵就到咱们这儿了。”
他听见廷尉府三个字就下意识道:“是谁来审问?”
阿飞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知情。源素臣略一思忖后道:“在这等我,我去见一趟奚将军。”
奚世宁比他父亲大了三四岁,即便已然到了鬓发掺白的年纪,却依然身形伟岸,神色威严,比昨日宴席上大部分文臣都要魁梧。
“景鹓,你昨日表现不错,看来我过去教你的那些你都练得很好。”
“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罢了,”源素臣笑道,“还让将军您在一旁看着,那我可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奚世宁擦着弓箭:“说吧,今日来找我什么事?”
源素臣正色道:“将军,晚辈知道往日您对晚辈颇为照顾,也希望晚辈能够留在军中效力,但晚辈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奚世宁手一顿:“……怎么了?”
源素臣如实道:“晚辈要去面见丞相。”
奚世宁略微蹙眉道:“丞相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见你?”
源素臣倒很乐观:“无外乎是结盟结亲罢了。您放心,日后得了空我一定回来见见您。”
“我不是说这个,”奚世宁道,“你父亲跟我也是多年好友,我看你就像看家中侄儿一样。你若能留在这儿,出了什么事我高低还能帮你,若是去了他处……恐怕道阻且长啊。”
源素臣却不似奚世宁这般悲观,他道:“就算没有丞相,我也不好意思再劳烦您什么了。这三年来将军待我如同恩师,我永远铭刻在心,但一直隐于暗处韬光养晦并非我之所愿。”
奚世宁叹了一声:“景鹓,其实这三年里让你不要太多抛头露面,也没让你升迁,都是你爹的意思。”
源素臣一怔:“……我父亲?”
“是啊,”奚世宁道,“有时候天纵奇才,也未必都是好事。”
源素臣顿了下:“将军,这些都是我父亲的意思?”
奚世宁找了个凳子坐下,面带微笑道:“景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
“愿听将军教诲。”
奚世宁静静地看着源素臣,语重心长道:“景鹓,你天资聪颖,身手不凡,来日必成大器。但你比起朝中那么多人来说,还是太年轻了。你爹是不希望你过早志得意满平步青云,从而成为众矢之的。”
源素臣垂下眼帘思忖少顷,须臾后拜道:“晚辈明白,多谢将军指点。”
奚世宁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不料源素臣又道:“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源素臣沉声道:“三年前将军领兵出征,离开洛阳,至今方还。也同样是三年前,皇室清河王突然被传谋反,随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中,我记得没错吧。”
奚世宁脸色一变:“你这是要干什么?”
源素臣暂且搁置了奚世宁的疑问,只是继续道:“我没记错的话,当年这一案也是一个人平步青云的契机。”
“那个人和我同姓,名唤尚安,是吗?”
某个被说中的笑面狐狸和几名刀笔吏刚到营地门口便不由自主地轻声打了个喷嚏,他搓了搓手,由衷感慨道:“好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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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连环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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