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跟着细声细气地重复:“宣廷尉丞源尚安觐见!”
源尚安整个人为之一颤,站起身的那一刻甚至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他顾念着不能御前失仪,连忙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可源尚安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砰砰作响,犹如战鼓。他跟着那名小太监到了台下,跪拜道:“微臣源尚安叩见陛下。”
“你哥哥打了胜仗,如今回来了,”永熙帝笑着看向源尚安,“朕知道你们兄弟二人分别多年,所以朕今日成全你们,让你们见上一面。”
源尚安眼眶发热,几乎要泪如雨下,他忍着哽咽声,颤颤巍巍地一拜到底:“微臣谢陛下隆恩。”
话虽如此,两人却依旧跪在台下,不敢有任何越界的动作,源尚安分明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呼吸声,却全然无法分出一刻目光留给源素臣。
只见高台上的永熙帝笑着冲源素臣招手,唤着他的小名以示亲昵:“阿归,你上前来,叫朕好好瞧瞧。”
源素臣谨慎地挪了挪位置,又道:“承蒙陛下厚爱,微臣愧不敢当。”
永熙帝含笑道:“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你父亲镇守边关多年威名赫赫,你自然也是我大魏的少年英杰。朕听闻去岁流寇作乱,你也跟着奚将军一道奋勇杀敌,大显身手了一回,是不是?”
听起来像是对源素臣的赞扬,但源尚安知道他眼下是个什么身份。没有人敢让人质冲在前面与敌军搏杀,因为万一出了意外便没法交代。因此源素臣虽然从军数年,却并未统领过兵马,只不过是个挂名。
这话明褒实贬,源素臣却像是压根没听出来,只高兴道:“陛下盛赞,倒叫微臣有些无地自容了。”
永熙帝见他如此,便越发满意,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朕看你这样,将来也定是有大出息的人。不过你也离家多年了,许久没见过家里人了吧?”
源素臣笑道:“京城繁华热闹,远胜敕勒川,微臣能一览盛世之景,自是感激不尽。这些年跟着奚将军南征北战,微臣的心思全都在战场厮杀上,哪有空去想这些闲事。”
他说这些话时,源尚安小心翼翼地分出一刻眸中余光来想窥探他如今的面容,虽然尚未看到正脸,但侧容的线条流畅漂亮,鼻梁高挺肤色白皙,又是二十来岁的大好年纪,料想正面也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源尚安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低头沉思,永熙帝病了许久,今日是头一回出宫,此刻不止是朝中大臣在趁机查探局势,只怕漠北柔然和南朝齐国也会密切注意宫中动向。
方才他也不仅看了源素臣,也暗自端详了番如今坐在两侧的人,从服饰上猜到了今日前来面见永熙帝的不只有满朝文武,更有漠北南朝两国使者。
永熙帝略微抬手,示意源素臣和源尚安起来回话,就在两人起身立稳的那一刻,忽有一人开口笑道:“素来听闻源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今日一见少将军这般模样,才知中原所言虎父无犬子诚不欺我。”
源尚安循声望去,从此人衣着推测他该是柔然使者,源素臣起身回礼道:“使者谬赞,下官着实不敢当。”
那柔然使者朝着永熙帝抱拳,随后道:“不久之后便是除夕佳节,外臣奉单于之命,特来献珍宝于陛下,还望两国永结盟好。”
永熙帝点了点头,高纫兰这才叫人上前收了贺礼,他也略微看了一下,隐约闻见了匣子里一股草药味。
他眼珠微转,面上还是装作无事,命人收下去之后道:“倒是难为贵国一片心意了,如今陛下已然好转,想来这匣子里的东西怕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了。”
柔然使者道:“心意而已,送到之后用在何处,又何时使用,全凭陛下。”
说到药材便难免令人想到疾病,他此次前来本就是替柔然单于查探虚实,但直截了当未免引人警惕,他暗自扫了一眼在场众人,随后朝着源尚安微笑开口道:“方才只顾着少将军了,未曾注意这边,想来阁下该是源二公子了吧。”
源尚安躬身回礼:“正是。”
柔然使者一副关切语气:“我观二公子气色略显憔悴,不知可是近日来风雪太盛的缘故?”
“劳烦使者挂念,”源尚安道 “我这身子骨一向如此,早已习惯了,也没什么大碍。”
柔然使者却道:“二公子这话可不能这样说,身体康泰乃是第一要事,如何能不以为意?若是不顾身上旧疾强撑,难免会耽误病情啊。”
永熙帝轻咳了声,脸色微沉,心头仿佛忽地被针尖刮蹭了下,柔然使者的话可谓是一语双关,他听了如何能心里痛快。
“啊,不过想来二公子对于此事自有决断,外臣方才所言怕是多虑了,还望二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柔然使者又道,“实不相瞒,我们单于一向敬重忠良,忠臣定得我单于厚待绝不让其受屈,外臣也一直仰慕忠贞之士,见源将军和其子为国驱驰整整十五年,即便立场不同,却也难免心怀敬意。”
“想来二公子抱恙在身,这十多年也不容易,所以刚刚不由自主多关切了几句,还望二公子不要介怀。”
虽然他字字句句都是在劝源尚安不要放在心上,可每句话却都是在暗示源尚安绝不能淡忘昔日手足分离之苦,更不能忘却这背后的始作俑者。
但事关帝国颜面,有何苦楚他也都得尽数咽下。
源尚安喉结微颤,几乎是刹那间就调整好了心绪:“在下资质平平又天生体弱,而大魏人才济济,能臣名将不可胜数,因此只能位居末流。方才听闻贵国单于如此礼贤下士,想必如今漠北境内定是能人辈出,不日便可重整基业,一展雄图了。”
他自知父亲驻守边关多年震慑柔然,不仅令其多年不敢南下侵犯,还让柔然连折了两员大将。如此威名之下,边关早就多年不见烽烟战火了,否则今时今日他们也不会一并和南朝使节前往拜谒永熙帝。
在座剩下几位使臣听到此处不由垂首隐隐咬牙,面色隐有不快之意。
柔然使者嘴角微动,意识到此人绝非看起来那般病弱可欺,顿了顿才和源尚安对视:“既然大魏人才辈出,那今日微臣倒想携人讨教一二。”
源尚安下意识朝后看了一眼,见永熙帝并无反对之意,才道:“使者好意,我等自是奉陪到底。”
柔然使者侧身一让,命人呈上来了几团缠绕着麻绳:“此物名叫千千结,乃是我漠北民间盛行的一种游戏,谁能最快解开绳结便能取胜。”
说罢,他随手取了一团当着所有人的面迅速拆开,两条颜色各异的绳索躺于掌心,他举起手掌面向永熙帝道:“外臣不才,只是随手一拆,想来大魏该有贤能之人远胜微臣才是。”
此言一出,在座的魏国文武神色各自不同,间或有几声低语,似在讨论如何破解这道难题。
源尚安从前也没见过这种游戏,况且缠在一起的绳索本就难解难分,人越是拆不开便越急躁,到最后全然不是被这麻绳难倒,而是被心气逼疯失态。
身后众臣也是一阵又一阵的目光交汇,却自始至终不见有人主动请缨。
见此柔然使臣道:“素闻大魏人杰地灵,如今这小小绳索,怎么却绊倒了诸位?”
源尚安启唇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却已然有人朗声笑道:“我等了许久,还以为你们要出什么刁钻难题呢,不过是几条粗绳,材质还一般,也值得拿出来见人吗?”
源尚安蓦地抬头看人,这不看还好,一看他便愣住了:这人剑眉压眼,睫毛长而浓密,肤色白皙如玉,五官仿若精雕细琢,一双深邃眼眸里锐意逼人,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他整个人仿佛一把静待出鞘的凛冽刀锋,半点没有武人的粗野暴戾之感。
何止是俊美,简直堪称天人之姿。
源尚安脑中登时一白,霎时间只莫名其妙地剩下了四个字:骄狂绝艳。
源素臣走上前来,身侧声音却在继续:“看少将军这般模样,想来是胜券在握了?”
“不劳太尉费心,”源素臣冲人略微致意,“微臣有一妙法,可解此题。”
说罢他抽出腰间佩刃,白光闪烁而刺目,在众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之际,瞬息便将绳结斩为了几段。
源素臣啪地随手一扔,完全不顾柔然使者已然变了脸色,朝着永熙帝抱拳道:“陛下,微臣粗俗,只觉得没必要在这种无意义的细枝末节上浪费时辰。”
他抬眼看了下柔然使者,眉间尽是轻狂矜傲之意:“微臣见识短浅,粗俗鄙陋,还望使者勿怪。这绳结解法多的是,我大魏在座朝臣哪个不会?只是无需花神思在这等微末之事上罢了。”
太尉宗楚宁叫了他一声,含笑道:“少将军果真是沙场出来的人,一身疏狂意气,当真叫人艳羡啊。也不枉京城不少闺中女儿对他痴心不改。”
源尚安倏忽警觉起来,本能地朝源素臣看了一眼,见后者也是神色一顿,显然没想到今日还要议论到他的终身大事。
然而他并没有思考的余地,方才一直作壁上观的南国使臣此刻出列,拜道:“听闻魏国尚武,士卒之间素有搏斗习俗,不知外臣今日可否有幸一开眼界?”
使臣之言暂时打断了后续,永熙帝也暂未在意,而是颔首道:“不知使者想和哪位勇士一较高下?”
使臣转而向源素臣拜道:“愿听少将军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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