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让登时涨红了脸,分明既是怨恨又是看不起。远处一些权贵子弟也窃窃私语了起来:原因无他,源素臣此人纵然有些武力傍身,但方才那般举动未免太过轻浮放浪。
这也并非正式比武,重头戏还在之后,作为看客,他们自然也等着瞧源素臣提前惹恼了对手之后会是什么代价。
源尚安一语不发,只是小心翼翼地偷瞄高纫兰的神色,见后者已然由最开始的不抱希望转为了略带惊喜,只不过碍于永熙帝在场没有明白表露。
那老太监领着人给源素臣奉上了一把宝剑:“少将军,陛下的意思是,比武固然重要,可也不能伤了两国和气。”
源素臣双手接过:“微臣明白,公公尽管放心。”
他回话之时,那老太监已然带着手下人和侍卫让开了场地,周遭不少人都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厮杀。
源素臣以指腹试了试剑锋,便知这把剑材质一般,他见黄让也提着一柄长刀,径直朝自己袭来,分毫不给源素臣以看清局势的机会。
源素臣瞬间持剑相抗,卡住刀锋的进攻之势,金属撞击声砰砰炸开,源素臣只感虎口一疼,整个手臂都跟着一阵发麻。他即刻意识到不对,黄让手里的怕是货真价实的鬼头刀,背厚面阔,分量笨重,刀锋冷冽削铁如泥,最适合做刽子手的掌中凶刃,处决人犯。
而源素臣手里的那把剑在鬼头刀的逼迫下与破铜烂铁并无两样。
他立即抽身后退,意识到此番就是要故意为难自己,给他一个下马威。
刀剑相撞的声音同样引起了源尚安的警觉,他不禁蹙眉,这还算是光明正大的武斗吗?
黄让见他占不了上风,不由自主地轻蔑一笑,手中鬼头刀接连不断地朝着源素臣挥来,势要将他生生逼出场地才肯罢休。源素臣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反攻的策略,只能凭借着灵敏的身法不断闪躲。
鬼头刀挥动时仿佛能带来阵阵烈风,好几次都是在快要破开脊背皮肉的时候才被源素臣堪堪避开,看得人心惊肉跳。
照这样下去源素臣绝对赢不了,源尚安情不自禁地捏了一把汗。只会躲闪终究会耗尽力气,被对手抓到破绽。现在源素臣近不了黄让的身,就没有办法扭转局势。
源素臣自然也知道自己眼下处于劣势,一味避让没有大用。他一边躲闪,一边举剑还击。剑刃凭着力道在黄让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刺破了点皮肉。
几滴血珠滚落,黄让非但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比先前更加兴奋,他带着些报仇的心思挑衅道:“少将军若是只有这点本事,怕是赢不了我。”
源素臣紧抿唇瓣,不被这等激将法所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仍旧死死盯着黄让的一举一动,试图寻觅到他的破绽。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源素臣的尾音沉着怒意,展剑朝着黄让的脖颈刺去。
鬼头刀攻势虽然猛烈,但受限于刀体自身重量,终究达不到灵活迅捷的程度,否则也不会留给源素臣躲闪的机会。如今只要渐渐消耗掉他的气力,不愁没有反击的机会。
源素臣抬眸寻觅到了放置长枪长矛的铁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然而不曾想黄让又是一刀迎面劈来,源素臣险些被打到头部,连忙低头躲避,脚下冷不丁打了个踉跄。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间,鬼头刀猛然迎面斩下,噼啪一声直接将源素臣手里的剑断为了两截。
眼见胜负即将分晓,台下围观之人难免冲源素臣喝起了倒彩,哄笑声不绝于耳。
源尚安抓着桌沿忍下纷乱的心绪,抬头看向高纫兰,试图从他的神色变化中攫取一丝线索。
然而高纫兰低头不语,只抬手倒了杯热茶,对眼前的喧嚣置若罔闻。
后头有柔然使团的人朝源尚安道:“哎,听说你哥哥少年将才,武功过人,我看好像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是啊,我看黄将军这一次赢定了。”
“他现在认输说不定还能挽回些面子,不用被打趴下。”
周围的使团中人配合着一阵哄笑,都想从这里找回来面子,源尚安平静一笑:“为将之人不该逞一时之勇,现在便下结论恐怕为时尚早。”
话虽如此,源尚安却已经在心里盘算要如何为源素臣收场。
几人说话之时,黄让再度举起鬼头刀朝着源素臣心口猛砍,源素臣这一回躲闪不够敏捷,右肩挨了一击,若非他里头还穿着一套铁甲,怕是整条骨头都能顺势被劈为两半。
这哪里是比试?比试应该顾念着双方的身体,怎么也不能把一方朝死里打。照黄让这个力道下去,若非源素臣反应够快,只怕早就被剁成了肉泥。
源素臣吃痛皱眉,心下顿生一计,立马佯装重伤模样倒地。黄让以为即将分出胜负,即刻提起鬼头刀乘胜追击。眼见那千钧重刀就要直直砸向面门,源素臣却陡然翻滚起来,叫黄让扑了个空。
刀锋瞬间没入泥地之中,黄让一下扑空,再想提起鬼头刀便要费一些时间气力。源素臣故技重施,在地上翻滚数遭,叫黄让接连数次都砍了个空。
地上土坑连着土坑,源素臣借此机会滚到了铁架前,他两脚一蹬,顷刻间翻身而起,当啷一声扔掉了剩下的半截铁剑,腾地拽起来一条长矛,雪亮的寒芒登时杀到了黄让眼前。
黄让额角滴汗,刹那间有了种优势不再的预感,他勉强一笑道:“少将军果真有两下子。”
源素臣手执长矛,游龙一般游刃有余,锋芒紧逼不舍,叫黄让非但再无法前进片刻,反而还不得不节节后退。
源尚安眼前倏忽一亮,此局已然有了转机。
源素臣手中长矛横扫,蓦地戳中了黄让的鼻梁,立时淌了几滴鼻血下来。场上方才还为源素臣喝倒彩的人一瞬尽数缄默,不敢轻易开口再言。
台上的永熙帝方才还在笑,此刻也抿住了唇,神色不复刚刚轻松。源尚安将皇帝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脑中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永熙帝不希望源素臣赢得这样风光,到此为止即可。
这也不难理解,这些年来永熙帝对源家一直都是暗中打压牵制多过信任,否则也不会让源素臣在洛阳一待就是十五年。
虽然源素臣如今随着奚世宁征战四方,但源尚安相信,军中一定有着替永熙帝监视他的眼线存在。
源素臣占了上风,那长矛在他的操控下竟有出神入化之势,点点寒芒如雨而至,叫人躲闪不及,黄让已然有点疲于应付,颓势尽显无遗。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缠斗间与源尚安有一瞬交错,源尚安略微沉了脸色,摇了摇头,示意源素臣点到为止,今日求个平局便可。
然而源素臣却是个极为记仇的性子,长矛攻势非但没有削减半分,反而愈发猛烈,定要黄让大败而归不可。
黄让手腕酸痛,先前挥刀耗费了不少气力,却没能速战速决,此刻回应源素臣的进攻明显开始力不从心。
源素臣趁他喘息的机会,蓦地一跃而起,跳到黄让背后,旋即抬脚找准他的脊背就是奋力一踢。黄让一下招架不住,五指一麻,鬼头刀扑通一声砸落在地,整个人也随之一个趔趄。
源素臣甩掉长矛,两手架起黄让的腰腹肩膀,他自小便跟不少人打过架滚过泥地,学的都是些野路子,杂糅了各家之长。此刻他用膝盖抵住黄让的腹部,手腕顷刻发力,直接将人从头顶摔了过去。
黄让已然筋疲力尽,源素臣却没有任何饶恕他的意思。他抬手扼住了黄让的咽喉,那双眼睛令人想到了草原上的凶兽。
源素臣两手收紧,冷声道:“认输,求饶。”
黄让憋得面色通红,他咳了几声,无力道:“……少将军,你赢了,我、我认输……”
场地上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见此一幕当即停了嘴,席间瞬间鸦雀无声。
源尚安在这片缄默中站了起来,率先鼓掌道:“好。”
周围人如梦初醒,稀稀拉拉的掌声喝彩声这才跟在源尚安身后响了起来。
源素臣这才松开了手,面上的阴翳瞬间消散,仿佛刚才咄咄逼人、不留余地的青年只是个错觉。他松开手的那一刻甚至还朝着黄让笑了笑,面上犹带着少年般的爽朗之意。
“多谢黄将军体谅微臣,手下留情了,”源素臣笑着跪拜在地,“陛下,胜负已分,微臣给陛下讨了个好彩头。”
永熙帝有些无奈,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承认这场胜利,暂时放弃为难打压源素臣的念头。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古英雄出少年,”永熙帝道,“阿归,你一路奔波劳累,也是辛苦,能拿下头彩实属不易,朕觉得甚好。来人,再赏他一坛酒。”
源素臣跪地道:“微臣多谢陛下赏赐。”
宴会旋即开始,可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今日的美酒佳肴身上,而全都把目光用来暗自打量源素臣。这个名字伴随着这场胜利,已然深深刻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只可惜源素臣被带到了对面的座位,源尚安只能远远望着他,没办法跟他说上一句话,自然也更没办法提醒他要注意藏锋掩芒。源尚安看着他分别被不同的人以这样那样的名义敬酒灌酒,源素臣全程都是奉陪到底。每一次都是将杯中酒豪气万分地仰头一饮而尽,直到最后被人一左一右架起来回营。
“我来吧,我来,”源尚安挽起源素臣一条胳膊,示意那侍卫可以回去了,“我送他回去就好。”
侍卫应声退下,源尚安悄悄打量着源素臣,只见他如今半闭着眼睛,歪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一点也没有方才与人厮杀搏斗的狠厉之气,像是真的不胜酒力,已经酩酊大醉了。
宴席才到一半,压根没结束。源尚安有点无奈地摸了摸源素臣的脸,把他垂落的鬓发拨到耳后。这人生得皮肤白皙,唇如点朱,单看五官其实不像是个异族人。只有当他把那发梢微卷的黑发散开,才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异域感。
源尚安掀开营帐,把人扶了进来,又盖了层棉被,而后便要起身离开。
起身的那一刻,源尚安冷不防感到有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腕处,源素臣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却足以让源尚安不能动作。
那双眼眸亮了起来,源素臣趴在桌上抬头瞧他:“来都来了,怎么还想躲着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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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未归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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