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人很多,章熙泉汗水从寒毛的毛根里渗出来,他膝盖发软尾椎骨发虚,冲谢朝说道:“谢老板,我们能不能进室内详谈?”他警惕的看周围的谢朝店里的客户,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而实际上,并没有人关注到他。毕竟亲人的去世,让他们眼皮红肿泪水盈眶,全身心都沉浸在痛苦里。
谢朝似笑非笑的看章熙泉一眼,转身朝休息室走去。章熙泉被他盯的心里发虚,亦步亦趋跟随他走进休息室,休息室里放着四条黑色的人造皮革沙发,沙发里的海绵密度较高,坐上去沙发凹陷程度很低。谢朝起手翻掌,说:“坐。”摁了一下茶几上的出水开关,他拿起竹夹用滚烫的热水洗着杯子,然后用茶拨拨些茶叶出来,冲上一杯香茗,推了过去。
章熙泉面色难看,他是个茶艺高手,见谢朝这么潦草的泡杯茶给他,心里堵得慌。很想自己上手给谢朝泡上一壶,他心绪缭乱,顿时上手端起冰裂纹的浅青茶杯,要一口喝下,舌尖才触到一点水,就烫的要吐出来。可是他看到谢朝就在对面坐着,滚烫的水一溜入了喉咙,喉咙根都灼痛起来。脸上神情顿时格外煎熬。
而谢朝在他喝水的时候则正好弯腰低头,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口。仿佛全然没有发现章熙泉被茶烫得要死。
章熙泉:“……”
真的会谢!他也想喝矿泉水。为什么有矿泉水不直接递他一瓶矿泉水,还要多此一举给他泡茶喝?
谢朝看他眼巴巴看着自己,拧上矿泉水瓶的盖子,问:“章先生要找我详谈什么?”
章熙泉神色顿时一凛,嘴唇和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谢老板,我二姑……是不是在这儿?”
谢朝微笑,目光落在章熙泉的肩头背后,沙发椅背上一个头颅凹陷满头满脸都是血的人正在反反复复的对章熙泉说:“好痛、好痛、好痛——”
章熙泉察觉到谢朝的目光不是落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他的身边,一时之间只觉得天灵盖刮过一阵寒风。恐惧让他越发局促、瑟瑟。“谢、谢老板,你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他喉咙和舌头又干又痛,狠狠的咽了咽口水缓解紧张,却没有多大效果。他请求完谢朝之后,又很突兀的说道:“谢老板,只要你出手,钱好商量、钱好商量!”
谢朝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来一个笑容,温和的对他道:“不用害怕,我看你二姑的鬼魂神志不清,逢人只能说她好痛,尸身焚烧之后下葬,亡魂超度至地府应该就没事了。不过,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二姑会被砸死吗?”
章熙泉脸上浮现出不自在,他稍作犹豫还是对谢朝说来,“我二姑、我二姑她……是被水晶吊灯砸中了脑袋,被活活砸死了。”说着他眼圈通红,搓了搓脸,沮丧难过的说道:“那天我……”
那天,章家父母在别墅种的小白菜生出来的白菜苔掐了好几篮,让章熙泉往姐姐章熙佳家里送一篮,大姑家送一篮、二姑家长也送一篮。章熙泉虽然不耐烦跑二姑家,但是父母命不敢辞。他二姑家距离他家别墅最近,他也最先送到。
到二姑家的时候,二姑正在客厅里和一众‘姊妹’打麻将。二姑见他送一篮子白菜苔过来,很是嫌弃的对他道:“我山珍海味吃惯了,你送一篮子白菜苔过来,谁吃得下?家里有土鸡土鸭你不带几只过来,光拎白菜苔过来,真是的。”
“熙泉呐,你也学学你姐姐,做人呀,不能太小气。你姐上次给我送了个包包,我背着挺满意的。诶,你待会儿要不要去给你姐送白菜苔?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她最近戴的那一对珍珠钻石耳环老漂亮了,我也挺喜欢的,让她也给我买一对。哈哈,哈哈哈,胡了胡了,给钱给钱……”
章熙泉面色有点不好看,却还是忍住了,寒暄几句放下菜就要离开。可是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一阵大风吹来,他听到了头顶吊灯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皱皱眉毛,想提醒她二姑一句,让她找个工匠过来把吊灯弄一下。然而他一想,依着他二姑那个性,回头铁定把事情推给他,还不如他自己找个工匠过来弄。
只是,送完白菜苔没多久,他姐夫严其万突然离世,他帮着姐姐、外甥、外甥女处理丧葬的事情,把吊灯的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结果,他二姑今天就被吊灯砸死了。
章熙泉苦痛又懊悔,他眼眶里眼球上都是红色的血丝,对谢朝说道:“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提醒了我二姑,她也不会被吊灯砸死。我那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提醒她一句?”他难过极了,双手捂着脸呜咽着痛哭起来。
谢朝看他二姑神志好像清醒了点儿,这会儿已经不说“好痛好痛”,而改为用一双逐渐全黑的眼睛盯着章熙泉,满头满脸血的面孔狰狞扭曲着伸手就要掐章熙泉。谢朝:“……”这是完全无视掉自己这个鬼差吗?
“咳咳。”
章熙泉抬起头来,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脸,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我失态了。”
章熙泉沙发靠背后面的章二姑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向了谢朝,仿佛现在才发现了谢朝一样,她的眼神逐渐惊恐,突然尖叫一声立马逃跑。只是刚穿门而过,却发现门外面不是店内铺陈,而是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的幽绿鬼火,那鬼火一浪高过一浪,火中、火下,全是密密麻麻的鬼的肢体,起伏着朝她涌过来,她尖叫着转身要逃回去,结果她的来路——穿过的那扇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
不——
她没有作恶,为什么要下地狱?为什么要下地狱?!
谢朝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有些嘲讽。他对章熙泉说道:“节哀。你放心,葬礼上我不会让她起尸,亡魂…我也会好好送走的。这件事虽然跟你有点关系,但是还是因为你二姑自己不修德行,命里有此一劫。不然那吊灯什么时候掉下来不好,非得你二姑经过的时候再掉?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章熙泉心里难辞其咎,即使谢朝这么说了,他也只是好受一点点儿。
谢朝又道:“你姐姐那边知道这件事吗?”
章熙泉点点头,说道:“知道是知道,可他们现在因为遗产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把事情说给谢朝听。毕竟姐姐婚姻存续期间出轨这种事怎么能说?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遗嘱和姐夫说的不一样?
在前天他姐夫下葬之前,除了律师团,没有人知道遗嘱里的内容是什么。不过他姐夫口头跟外甥女严康丽说过,他留了百分之二十的遗产给她。那时候他姐夫躺在病床上,说这话的时候,大家可是都听到了的。可是据他这两天的了解,遗嘱上的内容根本不是这样。大部分的遗产都被用去做慈善了,而姐姐、三个外甥以及外甥女能分到的遗产都少的可怜。也不知道他姐夫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然会做出这种决定,他完全无法理解。
谢朝闻言,心中十分感慨:钱真是万恶之源。章熙佳脸都那样了,女儿都死了,还要身残志坚的起来闹遗产。
他对依旧难过自责的章熙泉问道:“是今天晚上举行葬礼还是明天再开始?”
章熙泉想起二姑那可怖的死状,狠狠的咽了咽口水,对谢朝道:“麻烦您谢老板,就、就今天晚上送二姑下葬吧。坑都已经联系挖掘机在挖了。”等挖掘机挖好,再人工好好修整一番,就算到位。
谢朝:“你二姑尸体运过来没有?”
章熙泉身上止不住战栗了一下,“没、没有。”不仅没有运过来,尸体连动都没动,只是用床单盖住了那可怖的尸体。
谢朝心里有了数,对章熙泉说道:“那现在就走吧。”
“现在?”章熙泉一愣,随即大喜过望,从沙发站起来,“好、好好好。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谢朝才来“绿环殡葬礼仪服务”店,这会儿就要走。安慧急忙对谢朝道:“老板,今晚有好几具尸体要焚烧,您上哪儿?什么时候回?”其中有两具尸体死的格外惨,她怕在焚烧的时候会出什么问题。
谢朝一脚把跟上来的皮皮轻轻踢翻,安慧跑过来把狗抱住,皮皮还在挣扎不休,谢天辟心里也很嫌弃安慧的胸都没他大。
谢朝目光幽幽的看着狗,对安慧道:“别抱它,它才吃了S。”
安慧:“……”差点没抱稳直接撒手扔。连忙把狗放下来,扯了条白麻布系在皮皮脖子上,往椅子上一栓。又道:“我等会儿在同城外卖上下单,买条狗链。”
皮皮呜呜委屈叫两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绑住。
谢天辟:“……”靠!你才吃S,你全家都吃S!该死的鬼差,迟早有一天他要吃了他!
谢朝拿着车钥匙遥控开了车门锁,“一两个小时内回来。”他丢下这么一句,拉开车门,上车后跟着章熙泉的宾利往前开。车子最终停在章熙泉二姑家家门口,一下车就能看到大开的铁门后边儿的院子里熙熙攘攘好多人,他在章熙泉引领下走进去,章家亲朋好友都看向了他。
章熙泉:“谢老板,我二姑她在里面。”章熙泉在前面引路,谢朝嗯了一声,走上台阶,他正迈步朝大厅走去,要去看看章二姑的尸体。结果风中传来一声话音,他顿时站住,侧身转头朝对方看过去。
“爸,您节哀。二姑走了,我知道您难过,可也要保重自己啊。”章熙佳安慰着她的父亲。
谢朝看着庭院灯旁关切的安慰着父亲、面颊无损皮肤光滑白嫩的章熙佳,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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