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际带着夜闻柳在淮阳城空荡的街上飞奔,待连军营的影子都看不到后他才慢慢停下来,撒开了夜闻柳的手。
“我想回去!”被半强迫跑出这么远,夜闻柳对容际多了点怒气。
“哦?你想回去做什么。”容际看得出这是个不好说话的主,只会在韩右面前好说话。
夜闻柳回头望向军营的方向。
一缕缕浓厚的灰烟径直冲上天空,接着入耳的是箭的破空声。
“这次西林可是卯足了劲想攻下我们啊!”容际道,“火箭都被逼得用出来了。”
夜闻柳凝视着那边,“你为什么带我走。”
“你问佑之。”
“他说什么你就是什么?!”夜闻柳不解道,“要是义父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容际没有回答夜闻柳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那你在那又能做什么?”
“我!……”
“上前线杀敌?小朋友,韩家军还不至于落魄到要童子军上战场;去后勤?你知道要做些什么吗;帮伤者包扎伤口?恕我直言,你连最低水准的军医都够不上。”容际嘲讽语气拉满,“在那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反倒是给韩添佑添麻烦。”
夜闻柳捏紧拳头,一字一顿,“我、不、是、麻、烦。”
容际歪了歪脑袋,“你说不说就不是。”
“总之我不会带你回去,你要是想回,请?”容际朝夜闻柳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不就是夜闻柳说到现在想要的吗?然而他却迟迟未动。
“呵!你心里应该也门清吧——”容际嗤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回去起不了任何作用。”
发现夜闻柳瞪了他一眼后,他只是回以一个笑脸,“何必瞪我?我说的有错吗,我现在可没有拦着你,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夜闻柳明白自己这脾气闹得十分不该,他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他是与韩右说好了,自己愿意接受这个“新爹”。
只是他所不甘的,是走的这么突然。
都没有好好道别。
“你若是真心疼你义父,就跟我去长安,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先生、教与你我的毕生所学。等你有了能力,又可以独当一面,还怕帮不上韩添佑忙吗?”
夜闻柳沉默的看着远方,那里战火纷飞,他心里忽然涌上异样的情感。
以往做语文古诗和文言文题时,他只是机械的回答着“表达了诗人对战争的厌恶及对和平的向往”,只是个机械化的答题者,只是反复单调的套进模板。
而现在,他心底油然而生的厌恶,并非是书上所讲、题中所写、旁人所解析,是他正儿八经的所见、所闻、所感。
他怨战争的残酷,改变了他本应千篇一律的生活;他怨自己的无能,什么都帮不上忙。
原本做一步看一步的他,第一次在未来中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尽自己之力还一个盛世。
一瞬间,他好似明白了为什么花木兰一介女流会替父从军,这是“孝”,更是“义”,倘一开始就没有上阵杀敌的资本,又怎会生出“替父从军”的想法。
女流之辈为实现抱负都可女扮男装。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尝试?
“我义父将我托付给你,倒还真不错。”夜闻柳开口。
“你能相通自然是最好的。”容际道,“走吧,我的马匹寄在一家客栈里,就在不远处。”
……
到客栈时已是正午,夜闻柳起来后什么都没吃就运动了这么久,肚子早已咕嘟咕嘟叫起来了,就连容际都听到了。
夜闻柳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肚子跟打雷一样乱叫,注意到容际的眼光后,他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容际的轻笑声飘进他的耳中,他耳朵红到几乎滴血。
好在容际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打趣他,自顾自找了张空桌坐下,喊道,“店小二,上你们这最好的菜!”
“好嘞!”
看夜闻柳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容际冲他招了招手,他才后知后觉坐到了容际对面。
“饿了吧,我点了菜,吃完我们再赶路。”容际善解人意道。
大概是容际豪横的样子赢得了店家的肯定,他们的菜上的特别快,一道接一道。
“吃啊,怎么不吃?”
容际催促着,但夜闻柳拿着筷子,呆滞的看着桌面上摆满餐盘,他端着小碗,找不到一席之地。
“你……是不是点太多了?”
“你可以叫我干爹,不想叫的话也可以,我叫容际。”说罢,容际也注意到了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呃,这个嘛,好像是点多了。”
他扯开嗓子道,“小二!我点的不是你们这最好的菜吗!”
那店小二弯着腰走过来,毕恭毕敬回答,“两位客官~这都是我们这最好的菜~!”
店小二退下后,夜闻柳问道,“容?难道是那个……”夜闻柳话说到一半,就被容际打断。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容。江双是我外甥,亲的。”
“江双?”夜闻柳迟疑道,“他不是叫容双吗?”
“什么?容双?”容际往嘴里塞了口饭,他刚向店家要的米饭,“唔……虽然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嚼着米饭,等咽下去后才接着道,“他真名就是江双,至于容双?他胡诌的吧。”
突然之间,忽然来了个人告诉他自己认识多年的好友并不叫自己一直喊得那个名字。
不对,其实最开始容双好像是有跟自己说过他叫“江双”的,但是在听到他向韩右拜师时说的名字,就默认他叫容双。
至于“江双”这个名字,早就被他抛诸脑后。
直到今天,这段记忆又重新解封。
刚经历了一次起伏,他又觉这件事似乎又很合理,从出生就赢了大多数人、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很好的小少爷,独自在外自然要用点方式保护自己。
左右他认得是这个人。
“小子,认清现实吧。”容际又夹了口菜,原来在夜闻柳发呆的时候,他已经风卷残云般吃了许多下肚,“在江湖中行走,或许你能结交到一个愿意告诉你真名的人也就一只手的数。要是每一个都斤斤计较,多累啊。”
夜闻柳问道,“就那小小的酒馆也能算江湖吗?”
容际平淡道,“有人之地就是一个江湖,声音不同之地就是一个朝堂。”
“江湖不该是打打杀杀的吗?我们酒馆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个来捣乱的。”
“那是你对江湖的认识太浅了,谁规定了打打杀杀才是江湖?”容际盯着夜闻柳的眼睛,似是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他浅陋的认知。
夜闻柳被盯得心里没底,低头吃起桌上的菜。
容际看他这样子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没带过孩子,不知道怎么才算正常,唯一带的还是江双那样冷静到过分的。
算了,该怎么说怎么说好了。
“小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像你这般天真。你再多活个几年自然就理解了,不仅是我的话中意,还有为人处世、眼界见解。”
多活几年?如果算上上辈子的话,他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只是不管这辈子的十五岁还是上辈子的十八岁,都始终像在温室里,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见不到天高海阔的世界。
他空有的年龄只是为他添了几分虚荣,别人看到都会夸他一句聪慧,夸得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但他忘了,这个夸赞单纯是因为他是个小孩。至于阅历?他恐怕一直止步在上辈子没有迈进过。
他骤然发现自己欠缺的东西好多,也难怪韩右不放心他了。
两个人结束了交谈,一个劲埋头苦吃,秉承“不能浪费”的原则,夜闻柳是真的将自己塞得肚皮滚圆。
饶是这样,也还要五分之一的菜没有消灭掉。
夜闻柳很想努力消灭掉,因为他自从接触了酒馆的活计后,就明白了柴米油盐有多珍贵。这样的浪费,心疼的人不是用餐之人,而是店中伙计。
点了如此之多却吃不完,虽说剩下的饭菜可以给伙计们吃吧,但是也得等到交班后,交班之后饭菜早就失了本来的味道,如果在夏天还会有一股馊味!可是不吃吧,只觉浪费,吃吧又容易吃坏肚子。
吃这样的剩饭,还不如用今儿余下的食材煮些简单的食物。
容际哪知道夜闻柳在想什么,他看到夜闻柳停筷就站起了身,“走吧,我们争取在过年前回长安。”八日,距离过年还要八日时间。
夜闻柳看着他,总算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几分江双的影子。
因为站的位置不同,所以看到和考虑的东西也就不一样。这些金字塔顶端的人又怎么会去思考底层人的事情。
此时作为食客的夜闻柳,除了心疼浪费,还心疼浪费的钱。
剩了这么多,该是多少钱啊!
他刷新了对容际的认知,这人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快出客栈门时,夜闻柳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桌,那小二小心翼翼的用布装了些他们盘子里的剩菜包好放进袖子里。
“舍不得走?”容际并不知道夜闻柳在想些什么,尽量按小孩子的思维方式思考了一下,道,“这边菜口味是还不错,要是你喜欢,等回去后我就差人把厨子带府里给你烧菜。”
夜闻柳被容际的脑回路震惊了,就因为他一个眼神,要把厨子“绑”走?他连忙道,“不,不用这么麻烦。”
“行。”小孩子嘛,忘记性大,一天一个样。要准备离开了,他对夜闻柳说,“你在这站着,我去把马牵过来。”
容际的动作确实麻溜,不多时,一人一马出现在夜闻柳眼前。
不过……
怎么只有一匹马?
“咳咳。”容际把夜闻柳抱上马,他牵着缰绳,抬头看着夜闻柳道,“来的比较匆忙,忘了考虑你。”
其实就是故意的,他来的时候都想好了,回来路上让韩右的儿子坐他后面,体验一下屁股被震碎的感觉。
好吧,他后悔了。
但是假如让他回到一开始,他还是会只骑着一匹马来,骑一匹牵一匹还是太费时间了。
容际脚一蹬,稳稳坐在夜闻柳身后。
将韩右的义子圈怀里,是他想过的最好的办法!
夜闻柳握住容际递过来的缰绳,容际的大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他只听到一声低沉的“坐稳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屁股下骑着的马就跟离弦箭一般奔了出去。
他们出了淮阳城,在大道上快速奔驰。
夜闻柳回头看了眼淮阳城,试图将它的样子刻在脑子里,直到淮阳城越来越小,小到连影子都消失他才转回了头。
马儿的嘶叫声、屁股上的颠簸感、一望无际的雪景,无一不提醒着夜闻柳这个现实。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离开韩右一个人赶往异地。
从此东行,不定归期。
途中山高路远,即便如此,他也会一路走下去,那里有他寄托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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