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刑律”的记录时,权华忽然手指一顿,从腰间翻出一瓶药来递给你,道:“长颐,今天下午受军棍的是小将单冯,你持我的令牌,帮我把这药拿去给他吧。与他同屋的董疍回家省亲,明日才回营,营内又夜间戒严,今晚恐怕没人能照顾他。”
你领会了权华的好意,接过药瓶,循着权华提供的位置找了过去。
在一处相对偏僻的院子里,你试探着敲了敲其中的一扇门,一声粗野的“滚”字立刻传了出来。
听来还挺精神的。
你不由笑了一下,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单冯恼怒地吼了一声:“滚啊!聋子!”
你举着蜡烛走近他,看见他姿势别扭地趴在榻上,伤处裸露在外、鲜血淋漓,显然还未怎么处理过。
这副姿态叫别人看到,对一个汉子来说确实是一种屈辱。
单冯怒而回头:“什么鸟……”
看来后半句脏话已咽回了喉咙里。
你微笑道:“大将担心此地无人照顾,叫某来为单将军上药,我看屋内有人,便进来了。”
单冯脸色忽白忽红,忽青忽紫,讷讷了半晌,才尴尬道:“先……先生,我,我以为是那帮笑我的混球呢!不,不知道是你……”
你自顾自将蜡烛摆到床头,又引燃了一根放到床边,从院外打了盆清水来,就着烛火的微光,手脚轻缓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单冯尴尬地全身僵直,脑袋深深埋在褥子里,完全不敢看你。
你怕他把自己憋过气去,主动开口缓释气氛:“某委实有些好奇,将军为何宁愿挨一顿军棍,都不愿意和大将过上几招呢?”
单冯这才抬起头来,苦着脸道:“先生您不知道,我也是这儿的老人了,大将刚来那会儿,我也刚当上伍长。那得十年前了吧,大将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就这么凭空降到我们这儿来,还说要指挥我们,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大将是什么皇子,就当他是个来冒功的勋贵小子,这我们哪儿服气啊,一帮混不吝的就要拉他比试,大将那会儿虽然只会点粗浅武艺,但谁知他不要命啊!跟谁打架都一副拼命的架势,太凶了,下手也没个轻重,要不是有人拦着,能打到不死不休!结果他把我们一个个都狠狠揍了一顿,我骨头都断了几根,躺在床上养了三个月。打那之后,营里都服他,也都不敢再找他比试。现在你看看,大将的功夫可比刚来的时候厉害多了,那可更不敢去了,去了真得死。“
单冯说得绘声绘色,说着说着就打开了话匣子,如水泻闸似地滔滔不绝,一口气讲了个全。
你也没打断,只是笑吟吟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声,手上动作不停,他那边说到了结尾,你也包扎得差不多了。
将被踢到床尾的被子给人盖好,你留下床头的烛火,把药瓶也一并放在枕边,端起盆道:“好了,单将军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换药。”
单冯一时间没应声,你也不在意,只当他听到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先……先生……”单冯忽然叫住了你,声音也怯生生的,似乎颇为犹豫。
你回头望他,温和问:“怎么了?”
单冯一脸懊恼和羞愧,朝你低头道:“我,我是个粗人,说话难听得紧,又鲁莽,一冲动就口不择言,也不过脑子,说得那些,那些个……不中听的,您千万别见怪……您就当我是放屁!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由笑起来。
他其实不必道歉,你原本也没放在心上。
“而且吧,说句心里话,我第一眼看见您,还想过您或许是深藏不露,就跟那个传说里的人似的。”单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然又冒出了这么一句。
你有些好奇:“什么传说?”
单冯惊讶地反问:“就是那个,九节长镰的传说啊,难道没人同您说过?”
“九节长镰……的传说?”你疑问道。
单冯顿时来了兴致,半支起身来:“先生在京城可能没听说过,但在咱们边城,那可是人尽皆知的。据说就在二十年前,咱们和伮邦的最后一场大战,对方摆出了十万兵马,直接逼临边境,我方本来严阵以待、要殊死一搏的,就在太阳下山的时候,有一个从远方到来的客人突然出现,穿着一身黢黑的斗篷,看着单薄瘦削,却手持一把巨大的长镰刀,刀柄上还连着九道钢棍。传说那人直接走到阵前,挥舞镰刀唤出一阵阵罡风黑雾,那一整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黑暗无光,直到第二天一早黑风暴才平息下来,人们走出营帐,才发现对面的十万大军居然全都死了,尸体连堆成片,血流成河,伮邦也立刻土崩瓦解,只能做些现在这样偷鸡摸狗的土匪之事。”
“你想想,那一整片原野上铺满了尸骨,都无处下脚,根本无法收尸,腐烂之后骨肉堆积,厚达尺余,连腐鸦都不愿意靠近,之后十余年,那地方生机断绝,还被当地人唤作万骨原呢。只是人们不知道那人的名讳。也不晓得是哪里的传言,把那人的武器称作‘九节长镰’,慢慢地就变成了那人的代称了。不瞒先生,我特别崇拜这个传说,还特地绕路跑去万骨原看过,只可惜今日光景,已辨不出过去的模样了。”
这称呼倒是没错。你默默地认同了这个说法。
在上古时被称作非天界的你的“故乡”,只有坐享一方领地资源的领主才有资格拥有一个名字,领主们持有的武器都是本命根源所化,各不相同,以武器之名互相称呼彼此,也的确是习惯。
你的武器,就唤作“九节长镰”。
只是这个名字,你确实有一段时间不曾听到了。
这让你想起那柄被收藏在深宫高墙之内,与你命脉相连、几乎承载着你全部力量的凶器。
那是你与皇帝的交易,你用这份力量帮他立国,与他换取你在人世享用不尽的富贵荣华和独一无二的长颐君侯。但由于缔约双方的实力太过悬殊,这交易其实只取决于你——
只在你愿意维系的时候,这笔交易才持续得下去。
或许某一日,你会为了权华把它取回来,也说不定呢。
“嘿呀!”单冯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顿时拽回了你的注意。
这汉子盯着眼前又短了小半截的蜡烛,尴尬道,“我说起来就没个把门儿的,居然都这么晚了,先生都听烦了吧,抱歉抱歉。”
你笑着摇了摇头,又嘱他好好休息,便告辞了。
面对一个你的崇拜者,你向来会更大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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