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的柳树已渐渐青了。
你揽来一枝细细打量,青翠的嫩芽在枝尖刚刚冒头,像是昭示春日到来的初声,带着新生的、茁壮的活力。
今日已是皇帝下旨之后的第十六天了。
时序已入了三月。自入三月以来,你几乎是掰着指头过日子,一直到昨天,才接到权华即将抵京的消息。
你花了更久的时间仔细挑选了自认为最合宜的衣裳——不过于奢丽,也不过于朴素,不过于严肃,也不过于轻浮,不过于深沉,也不过于明艳。
结果还是选了平日里最常穿的、最中庸平正的换了上,
而后,你便等在了这里。
循着手中柳条骤起的细微的颤动,你低头看了看地面。
地面上,细小的砂砾正被什么震颤而轻微抖动着,随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连你都直接感受到了一阵阵来自地底的震动和低鸣。
这是许多人马整齐行进的动静——
你抬头遥望,在道路的尽头,从渐渐被震起的滚滚烟尘中,隐约竖起了一面面旗帜。
一整支盔甲齐整的军队正穿过尘雾缓缓行来。
在队伍的最前方,是高踞马上、全甲在身的权华。
是了。这次是奉旨听调,带兵回京,也合情理。
皇帝对三皇子疑心陡生,奈何属意的权裕年少、势力单薄,只得调回权华作为权裕的倚仗。
这是你原本设想的部分。
但如此规模的调动,仍超出了你的预料之外。
……这不仅仅是因为忌惮三皇子。
皇帝想让权华为权裕挡剑的想法,已昭然若揭了。
你缓缓舒了口气。
无论如何,至少权华再次回到了你的身边。
队伍渐渐行近了些,跟在权华身侧的常邬一眼瞧见了你,立刻兴奋地向你挥手,还扭头对权华说了些什么。
权华同他吩咐了几句,便打马小跑着来到亭前。
你上前迎他下马,一面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炽热的温暖融入手心,循着血脉骨髓一路而上,只呼吸之间,已从内到外地暖热了你。
你感觉身心都被春日重新净化了一次似地,全身都暖洋洋的,就像方才柳枝上的嫩芽,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新生的、茁壮的活力。
权华丝毫不觉得异样,只自然地任你握着,目光一直凝视着你,眼眸还微微弯着,含着欢欣和温柔的笑意。
你看在眼里,便觉得胸口似乎有什么情愫正在萌发,酥酥痒痒的,挠得你心尖发麻。
春心萌动。大抵就是你现在的感受吧。
你忍住了没直接抱上去,只是与他相牵的手又不由握得更紧了些。
权华的确有好好听你的话,好好地调养了身体,好好地恢复了精神,从内到外,都已是极佳的状态。
你完全放下心来,这时才想起该说些什么的,于是浅笑着唤了声:“殿下。”
权华也笑起来,低低地回应了你:“长颐。”
啊……
明明没有酒的,你却几乎已感觉醉了。
权华带回的驻军被留在京郊北营。权华自己在京内未设府邸,便蒙皇帝特许,仍借住在故太子府。
北境剿匪凯旋、皇四子归京的同日,自称“道门”掌教的易元真人也被皇帝堂而皇之地请入了宫中。
为凸显重视,当晚,皇帝便在宫内举会,大宴群臣,你也在应邀出席之列。
权华按年齿排序,坐在三皇子的下首。易元被视为贵客,安置在皇帝旁侧的首席。
而你则以君侯身份,列位在权裕旁边。
易元甚至给自己换上了一身道袍,衬着他原本就仙气十足的气质和惯常老神在在的表情,看起来确实唬人。
权华对易元似乎有些疑虑,诸皇子奉旨敬酒时眉宇间还带着警惕。
易元则微笑着应承了他的礼敬,较之旁人还多客气了一句:“四殿下,某闻名已久,今日得见,荣幸以极。”
权华有些吃惊,回席之后,隐蔽地望了你一眼。
你微微点头,权作回应。
晚间席散,回程的路上,你避开人群,又去找了权华。
“那位道长,长颐莫非认识?”权华一见你,便直奔主题。
你承认道:“那是我的好友,也是一位修罗。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
权华迟疑道:“他被父皇请入宫,也是你推荐的?”
你仍点头:“不错,这是我与陛下约定的一笔新交易。”随即三言两语将之前与皇帝商议的事情统统跟权华说了。
言罢。权华疑惑道:“为什么要广推修行门路?”
你顿住,眼睛望着权华,心中还在犹豫。
你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你仍没想好究竟该给权华剖白到哪种深度。
你心内的挣扎许是体现在了面上,这似乎让权华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皱起眉头,不确定道:“是,因为……我?”
你下意识微微低了下头,避开了权华看向你的视线。
回避,不就是承认了吗?你已开始在心里后悔。
权华果然也沉默了下去。
半晌,他轻声道:“长颐,你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很惭愧……”
“殿下!”你忍不住低声喝止了他。
权华一怔,未再说下去。
顿了顿,你转眸迎着权华的视线回望,道:“殿下不要误会,这亦是我的私心。我的私心里,有黄泉,更有殿下。我想让人世的富足,反哺黄泉的繁荣,但我更想,让殿下,更长久地活下去……”
你开口刚说了第一个字,便似给强压在心底、无处可诉的心声开了一个口子,字字句句都循着这条缝隙蜂拥着倾泻而出。
你想控制,却完全控制不住。
你甚至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倾身靠近了他,牵住了他的手,直至距离已近到呼吸可闻。
权华绷紧的身体几乎在微微颤抖,手心炽热得发烫,紧邻着你嘴唇的面颊肌肉僵硬地收紧着,一滴汗水顺着边缘缓缓滚落,划出一条咸湿的曲线。
那柔韧的、温暖的、咸涩的味道,让你非常、非常想吻下去。
你闭上眼睛,克制着自己狂躁的心跳,一忍再忍,终于缓缓退了回去。
你一直不敢睁开眼睛,直到权华忽然反握住了你的手。
然后你整个人都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什么在你背后轻轻拍着,好像有一只足够温柔的手正在轻缓地抚慰着你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
这似乎牵引了无止无尽的酸楚涌上心头,让许多原本自我劝慰过的事又重新变得不可理解起来。
你忍耐了,但那真得好辛苦。
“殿下……”你靠在权华的怀里,近乎自暴自弃地开口,声音里掩不住的是委屈。
“……我原是为了我自己……”
“……我只想永远,永远与你在一起。”
权华没有说话。
——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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