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戚童来报，你随手套上一件外袍，匆匆向府外走去。
“不准再有下次了。”你边赶路边嘱咐道。
本该在十里外看见车驾时就遣人回报的，居然人都上门了还没有消息，若非是府内下人玩忽职守，就是太子出行并未用太子府的车驾。
这怎么可能，太子体弱，怎能骑马？
你心中愈发恼怒，甚至盘算好了事后该如何惩戒，却在看到府外来人时蓦地顿住脚步，那一点怒气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第一眼，你就看见了权华。
在权华身边的，是一身骑装打扮的权裕。
你吃惊的神色似乎没有控制住，不待你行礼招呼，权华就主动开口解释：“大哥身体不适，便让我带七弟来了。”
权裕在权华身边显得特别老实，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
权华继续道：“打扰了，长颐。”
你缓了缓心情，迅速接受了这个惊喜，笑道：“四殿下此话何来？二位殿下屈尊驾临，从忆山庄欢迎还来不及呢。”
权裕忍不得这般客套，按捺不住好奇，跑前几步就要去拉你的手：“长颐，走走，快带我去看看那个礼物！”
却被权华一把扣住肩膀，硬拉回了身边，还嗔了句：“七弟！”
权裕顿时消停下来，嘴角一瘪，满脸写着不高兴，却也不敢再多说。
这情景就仿佛是普通人家的兄弟相处一般，在尔虞我诈、冷漠无情的天家尤其罕见。
诸位皇子你都曾见过，对待兄弟时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权华。
无怪太子喜欢与权华相处。
一国太子能有这样的兄弟，是该好好珍惜的。
你想着，心底愈发柔软起来，倒也没忘了正事——将人邀请入府，路上还关切道：“太子殿下昨日还好好的，怎地如此突然？可有太医去看过了？”
权华点点头：“就是昨日出游累到了些，没什么大事，太医调整了方子，休息几日就好了。”
太子如此虚弱，对你而言并非是个好消息。
权裕年纪还小，心性童稚，尚不足以担起一方势力的门面。
你还需要太子再多坚持几年。
“山庄后山栽种了不少珍稀药物，我着人采集些能合用对症的，偏劳四殿下回府时一并带回，如何？”你小心措辞，谨慎地问出了口。
这原是不合适的提议，你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太子身份敏感，药食更加敏感，太子府素来拒绝收受这方面的礼物，就是避免与其他人发生纠葛，也是为了提防有人蓄意谋害太子。
你问这句只是想试一试。今日勉强算是一个机会，若错过这次，你便更不可能送出这份礼物了。
你还在想是否要再劝说一二，权华已干脆地点了头，说：“好。”
你不由愣了一下，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时，心中遏制不住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权华竟如此信任你。
“药材清单也会一同奉上，届时殿下可以请太医再帮忙查验。”
理智强压下你心头的喜悦，你又刻意补充了这么一句。
你不确信自己在权华心里值得这种信任，所以你还想看看权华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如你所愿——
权华摇了摇头，说：“无妨。既是从忆山庄出去的东西，你肯定不会叫它出错。”
……的确。
以你的作风，是不会将自己的把柄轻易放在明面上的。
权华相信的不是你，而是你不会害你自己。
也罢。你想。毕竟才交往这么短的时间，你并不该奢求太多。
只是心头那点喜悦确实渐渐消淡了。
你微笑着说：“殿下说得是。”
权华忽地望了你一眼。
那目光里写着古怪，还带着些微末的疑惑与不解。
怎么忘了呢。你敛眸避开他的目光。权华厌恶的不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长颐长颐！那是什么？”
权裕的声音忽然响起，你随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面上仍习惯性地带着那抹笑。
你笑道：“殿下好眼力，那便是某准备的礼物了。殿下尽可走近一观。”
权裕欢快地跑了过去，一把掀开了盖在那物件上的黑布，随即一声惊呼，连一旁的权华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那黑布之下的，是一只一人多高、昂首待发的木质青鸾，表面还细细的用羽毛一点点镶嵌，摸起来柔软顺滑，宛如真鸟。
毕竟是顶尖匠师的杰作，做工细腻，栩栩如生，只是基本。
权裕吃惊道：“好漂亮的鸟儿，这是真的吗？”
你摇了摇头：“非也，只是木头做的鸟儿。殿下可以敲敲它的腹部，便知道了。”
稚嫩的指节小心翼翼地磕到木头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权裕有些兴奋，又伸手想去扒拉那些羽毛。
权华已三两步上前，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阻止道：“好了，这是长颐献给皇祖母的礼物，别弄坏了。”
权裕颇感扫兴地瞥了他一眼，低低“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后退了几步。
“这鸟儿虽然好看，但似乎还是比不上前些年的新鲜。”鸟儿动不了，权裕又转向你，兴致勃勃地点评起来。
你笑道：“这便是惊喜所在了。其中的秘密，届时会在宴前揭晓。七殿下若好奇，可万勿缺席。”
权裕用力点头：“我一定参加。”
“可是……”他忽然又失落起来，“母妃说我年纪小，就让专心读书，礼物什么的不用操心，可空手赴宴多丢人啊……”
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场面，平日里是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倒是权华主动开口替你解围：“母妃自有她的道理，我们依从就是。”
是了，权华与权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来回应最合适不过。
你也趁机转移了话题：“四殿下特意赶回京城祝寿，想必也已精心备好了礼物？”
权华道：“不过是自己抄写的几篇经书罢了，不值一提。”
昨日人在佛堂专心祈福的样子还印刻在你的心里呢。权华是重视亲情的人，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他一定非常认真地准备了什么。
可惜天家亲缘凉薄，远远对不起权华的心意。
“这是裕儿课后专心抄写的，一直跟妾身说要奉献给皇祖母，您瞧瞧，足足有一百份，一笔一划都极为工整，可见用心呢。”懿妃殷勤地将一个木盒双手奉给太后，边巧笑着推介道。
你字字句句都听在耳里，忍不住抬眸看了眼权华。
权华的脸色已微微发白，却只沉默而隐忍地站在那里，敛眉垂目，一言不发。
权裕的献礼之后，唯二没有上前的，就只有权华和你了。
皇帝的目光已投向了权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冷淡下来。
权华的礼物被权裕所窃，是母子兄弟之间的纠葛，你是外人，本不该插手。
但如今被欺的，是权华。
你就是见不得权华这么被人欺负。
于是你决定提前开始。
一阵阵高亢嘹亮的鸟鸣声骤起，声音逐渐清晰，仿佛由远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金环镶嵌的青蓝色的影子。
姿态秀美、毛色绚烂的青鸾从红墙后跃然而出，在空中盘旋翱翔，仿佛应乐而起，翩翩而舞。
一时间惊呼声此起彼伏，人群纷纷压抑地交流着“祥瑞”“大吉”之类的言辞。
“长颐拜见圣太后，陛下。祝圣太后圣寿绵延，福瑞万方。”
你越过众人上前一步，跪地行礼，顺便将满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皇帝心情大悦，免了你的大礼，不吝夸赞你的一番巧思，你谢恩起身，又朗声道：“今年的贺礼有些特殊，仰赖四殿下相助，方能顺利完成。”
全场气氛骤然一凝，皇帝吃惊道：“权华也有参与？”说着，目光越过了你，望向了权华。
脚步声迟疑地响起，权华缓缓走到你的身侧，视线一直凝在你身上，你余光瞥到，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是……长颐曾说有几项材料难得，致信儿臣帮忙寻找。”权华回答道。
显然已领会了你的意思。
“四殿下军务繁忙，还费心一同为圣太后筹备寿礼，前后耗时数月，长颐感激不尽。”你又补充了一句。
皇帝也缓和了神色，大笑几声，连连道：“好，好，好！子女孝诚，都是圣太后福荫。”
众人于是又纷纷四顾欢声客套一番，宴席顺利开始。
太后不喜铺张浪费，将将午后便已散席，你同熟人简单话别，便跟着人流亦步亦趋地向外走去。
刚到宫门外，你就瞧见了权华。
权华走得很慢，还时不时向四周打量，显然是在等你。
于是你着意跟上了他的步伐。
“你为何要选择帮我？”
权华问道，眉头紧拧，目光也紧紧凝视着你。
那审视又疑惑的目光，明明没有什么温度，你却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热烈地围裹着，又温暖，又灼痛。
“……许是，喜欢你吧。”你微笑着，说。
权华严肃的神情顿时转化成不满，他低声斥责了一句：“长颐！我是认真的。”
是啊，你想着。你们都是。
你也是认真的。
——所以你终究没有把这句话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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