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寒风卷席着血腥气灌入我的咽喉。
敌军主将铁架上还凝结着暗红的血渍,嚣张地将掳来的祁侯夫人死死抵在冰凉的城垛前,用玄铁护腕硌住她的后颈。
他捏着我的下颌转向城下的白甲军阵,笑声中淬满毒意,甚是嚣张:祁侯,你且看看这箭楼悬了多少油火瓮?若还不是不退兵——”
粗糙的手指顺着我的后领慢慢碾过,甲胄刮擦声贴着脊背攀援而上,骤然松开我的衣带。
“本将便让侯夫人在这三军阵前,体面尽失。”
百步外的那道白影,祁清衍的银龙盔在暮色中泛起寒芒,玄色披风被朔风扯成猎猎残旗。他缓缓举起鎏金长弓,修长指节搭上箭翎的瞬间,我忽地想起新婚夜他执玉秤挑起喜帕时,指尖也是这样的苍白似雪。
“侯爷三思!”副将嘶吼声撕开了裂帛般的风声。
祁清衍薄唇翕动,被北疆风沙磨砺出的唇纹间,漏出一缕白雾般的叹息。
城下万千将士或许听不清,我却读懂了那句无声的“阿鸢”。
那是他教我弯弓射雁时唤的乳名,也是红烛帐暖时含在唇齿间的呢喃,此刻却凝成一支破空而来的寒星。
我的鬓发有些乱了,乌发随着汗水蜿蜒在脸旁,此刻应该十分狼狈。
祁清衍一袭白甲,目光冷然,他拿起弓弦,却最终不是将箭矢对准敌军,而是对准了我。
在众人的一声惊呼之中,他将箭矢射了出去。
箭啸声刺破耳膜,我本能地扬起脖颈。猎猎风声响至耳畔,那道寒光迅速拉近,直至我的心口。
“攻城!”
发间铁步摇应声而断,青丝如泼墨般绽开。箭羽犹在震颤,我却听到了十四岁那年的马蹄声——少年将军从惊马前将我捞起时,掌心也是这般灼人的温度。
他的速度极快,快到我眼中的绝望一闪而过。
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就算祁清衍退兵了,敌军主将真得能放过我吗?
战场上瞬息万变,更何况听说敌军的增援正在路上。祁清衍一旦败了,我的下场必定惨烈百倍。
我闭上了眼,心口处是一阵猛烈的刺痛。
这一箭,我不怨他。
鎏金箭尾的嗡鸣声,像极了喜帕掀起时他发冠垂落的流苏。
再一睁眼时,箭簇上的寒光碎成了菱花窗格间的浮沉,小桃惊喜的泪珠正巧落在我前世箭伤的位置:“小姐,你终于醒了。”
她发间茉莉绢花簌簌颤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炉子里的熏香还点着,背后是我闲时临摹的名家画作。
指尖骤然攥紧冰丝薄被,蝉翼纱袖滑露半截小臂——那里本该嵌着北疆风沙磨砺出的刀疤,此刻却在仲夏光影中透出玉瓷般的莹润。
似乎一切回到了我及笄还未出嫁的时候。
我突然鼻子一酸,环住小桃,她的后颈绒毛蹭过我的脸颊,隐约间仿佛又触碰到了城破那夜小桃被火把燎焦的碎发:“小桃,母亲呢?”
小桃显然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她结巴道:“夫人…夫人在院子里。”
我暗暗拂去脸上的泪痕,想到了极重要的事情:“小桃,现在离七月十五还有多少时间?”
小桃思考了下:“小姐,还有一个半月。小姐怎么了?”
我强压住心头的酸涩,想着法子支使小桃出去:“没什么,漱芳斋的桂花糕还有吗,我有些馋了。”
小桃憨憨地笑了,答得甜甜的:“我这就去给小姐买些来。”
我心绪难平,只想早些将小桃遣出去,以免让她看到我失态的模样。
前世,燕王在我及笄当日举兵谋反,各处安插的间谍眼线应声而动,冀州济州兖州的太守一夜之间人头滚落。
天下大变。
临安虽然并未处于兵家必争之地,可风调雨顺多年,百姓安居乐业,也未必不值得一争。
七月十五那天,父亲在与同僚宴饮之时被鸠杀。随后,叛军夜攻临安,可这城门却是从里面开的。
夜防日防,家贼难防。
大批百姓死在睡梦之中。
当消息传到府上的时候,母亲将我推到小道之中,眼中闪烁着决然的泪花:“阿鸢,活下去。”
在我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毅然回身,城中尚有未被杀害的百姓,虽然只能抵御一时,但能救多少是多少。
我被小桃和府中小厮架着离开了临安。
母亲最后被父亲的学生所杀,她的尸首被悬挂在城墙之上,被风吹,被雨淋。
在母亲的坚持下,临安的百姓逃出不足千人,更多的人被叛军屠戮。
他们烧杀抢掠,大肆搜刮钱财,留下少许百姓为他们处理尸首。
临安,彻底成为一座人间炼狱。
我平复好心情,整理好衣衫准备去见母亲。
拐进别院,母亲正垂手侍弄花草,手中剪枝的银错金剪刀悬在半空。她眼角上添了几丝细纹,在日光的照耀下不甚显眼。
逆光中她天蓝色的广袖盈满夏风,恍若前世悬尸城楼时鼓动的素幡。
她抬头看我,目光中满是柔和。
“阿鸢,”母亲轻声唤我,“喜欢这套衣服吗?”
母亲背对着光,负手而立,日光剪下她的虚影,在片片的柔光之中重新描摹。
三年了,我颤抖着嘴唇,终于又见到您了。
母亲身旁的嬷嬷打趣道:“夫人,您看,小姐都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
母亲被她逗笑了,招手让我过来,嘴里是细碎的问候:“还好没有听你父亲的,腰身这里怎么能加缎带呢。”
她和旁边的嬷嬷比划着,我深呼一口气走到母亲身边开口便是:“母亲,明日燕王会谋反。”
字句裹着喉间的铁锈味砸在地上。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母亲第一时间叫嬷嬷支走旁人。
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将这件事说出来,再三斟酌,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最简单直白的方式。
母亲意外地看着我:“这件事你是听谁说得,千真万确?”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无比用力:“孩儿所言,句句属实。”
母亲神色一沉:“我马上叫你父亲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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