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总算能够准时下班了。
裴阑在家门口站了很久，迟迟不进家门。
他在做心理准备。
如果开门看见的是一片狼藉，他一定会气得手撕了那只怪物吧。
这么想着，他深吸一口气，英勇就义般打开了门。
可喜可贺，家里没发现什么变化，小怪物也安分地待在桶里，听见他的动静头忽地探了出来，愉悦地扭着身子，像在晃脑袋。
不知它是用什么看的，探出来的部分也没露出眼睛，难不成是在装可爱吗？
裴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到桶前细细端详这只怪物。小怪物见他靠近，触手激动地拍着水面，又小心翼翼地控制水不溅出来。
它其实有眼睛，只是很小，生在触须上，有许多只。同蛇一样的竖瞳，似乎还有两种颜色。
裴阑看着它，沉思了一会儿，险些把这只怪物看得脸红，才道：“这里挤吗，要不待浴缸里？”
“咕噜！”意识到裴阑听不懂自己的话，触手怪物还晃了晃头，做了个类似点头的动作。
于是裴阑便提着桶向浴室走去。水位缓缓上升，它已经开始在浴缸里畅游了。
裴阑抱臂看了一会儿，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的疲乏感逐渐泛上来，他随口道：“我去洗澡。”
家里还有另一个浴室，是淋浴，他忙碌时会用那间。工作了一天一夜，裴阑觉得整个人都难受。
虽然跟怪物说话很奇怪，四舍五入就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但他还是忍不住交代两句。
独居是他自己选的。家里多一个人会让私人生活施展不开变得难受，独自一人又太孤独，有一只通人性的宠物刚刚好。
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异状突生。
触手不声不响地缠过来，不打一声招呼地将裴阑向后一拉，冰冷的触感让人毛骨悚然。
裴阑一时不察，被拉得站不稳。他做好准备以为自己会撞上墙或浴缸沿，再不济就是撞上那只冰凉粘腻的怪物。
但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坚硬也不柔软，结实有力，是成年男性特有的肌肉感。
水珠四溅，落在裴阑过于苍白的皮肤上，蓄成一股淌到瘦削精巧的下巴上，他低呼出声：“你……”
缠在他身上的分明还是墨绿色的触手，可后颈却感觉到温热的吐息。
“你一天一夜都没来陪我……我好不容易才过来见你的……”低哑郁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浴缸里的水很凉，裴阑的衣服浸湿了贴在身上，他打了个颤。那只变成人的怪物察觉到，试着调了调水温打开花洒，结果那水一淋到裴阑身上，烫得他一激灵，他往后一缩。
他们贴得更近了。
裴医生平日里的游刃有余似乎都在这时失了效，被触手缠住的他甚至想不到可以大骂这只怪物一顿让他松开。
裴阑以为家里是天降了一个通人性的宠物，没想到这“宠物”还能变人。
它，或者说他……究竟是什么？！
那些触手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脱他的衣服，裴阑这才觉出一点被侵犯感，奋力一挣，竟真被他挣脱开。
“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冷静一下。”裴阑手忙脚乱地起身，偏头不敢看浴缸里的“人”，匆匆离开了。
但他还是能感觉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裴阑到另一间浴室洗澡，热气蒸腾在他身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长那副模样？为什么能变成人？
从哪来的，这架势怎么感觉像是赖着他不走了？
他思绪很乱，又想到湿衣服穿了那么久，恐怕会着凉。
等裴阑做好心理准备再回去面对触手怪物时，就发现那只怪物又变回小怪物的形态，如海草般很丧气地飘浮在水面上。
实在难办，原先当成宠物养着就养着了，至少长得可爱，也还算听话。
但是……
“咕噜，咕噜！”
裴阑：“……”
这个怪物似乎有些撒娇的嫌疑，裴阑察觉到这点，僵了一下，问：“能说人话吗？我有事要问你。”
于是他亲眼看到了这只怪物的形态变化。
那个被他认为是身躯或者头部的肉球伸展着，伸长到人类的比例，凸起两个肉芽，那是手臂的雏形。
在彻底拥有人的形状之后，墨绿色的皮肤慢慢褪色成冷白。
那是一具很完美的躯体。
裴阑是学医的，深知这具身体有多漂亮，不过分张扬的肌肉蛰伏着覆盖全身，接近古典雕塑的完美身材。面部线条流畅，五官深邃精致，眼睛果然是异瞳，一只海蓝，一只湖绿。他的手臂撑在浴缸边沿，卷曲的浅金长发蔓延到腰际。
再往下……还是触手的样子，没露出关键部位。他居然还有廉耻心吗。
人形时的触手好粗，触手上的眼睛也等比例放大……他的原型绝对不只那只水产的大小。
“这个形态，可以说。”他的发音生疏又迟钝，像是许久没说过人话所以用词陌生，并非从未接触过人类。
说话时，他若有若无地笑着，可以看到他口腔内的尖牙。
“为什么来这里？”裴阑问。
他说：“来找你。”
“……什么时候离开？”裴阑似乎预见到了他的答案。
“不走。”
那双异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
居然，意料到了。
“那你想让我把你当人还是宠物？”裴阑再问。
“都可以，只要能留在你身边。”
这位似乎还不太习惯人类的语言，说长句时就会暴露出非人的怪异发音。
“算了。”裴阑有些无奈，“别把家拆了，最好别出门。出门的话别被发现。”
察觉到青年态度松动，怪物心情很好，类人的嗓子里又开始“咕噜咕噜”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叫我柯戎，你以前是这么称呼我的。”
以前？
“那你……先暂时待在这里。”裴阑深吸一口气，可就在他转身的功夫，那只怪物就瞬间变小，攀附在他手臂上。
“咕噜咕噜！”
大意为：我想在你身边。
裴阑感觉自己迟早能学会一门外星语。
他用了晚饭，顺便投喂了这只怪物，好在柯戎什么都吃，不用特意去买食物。
他的父亲曾经养过蛇，养蛇很麻烦，这种生物成为宠物后似乎格外娇惯。不仅对生活环境的要求颇高，还要特意去买饲料，那段时间冰箱里都是冻鼠的腥味。
说到这个，柯戎身上倒没什么腥味，裴阑以为他长了副水产的样子，味道应该也是水产的味道。没想到是类似松柏的木质香，还夹杂一丝海盐的味道，并不难闻。
饭后，裴阑继续昨天没写完的论文，放任柯戎坐在他身边，反正他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他。
于是台灯的灯光下，一侧是清脆的键盘声，一侧是叮叮咣咣的声响。
“杯子，放下。”薄唇轻启，掷地有声，甚至没有朝那边施舍目光。
那叮叮咣咣的声音停了一瞬，然后传来一声委屈的“咕噜”，就彻底安静了。
一人一怪，和平地共处了几小时。
等裴阑写完论文，已经是深夜了。他合上笔记本看向那只怪物，说：“我休息了，你自便。”
话是这么说，可“自便”也不是处处方便的。
当柯戎偷偷摸摸跟着裴阑走到卧室门口时，裴阑撑着门框转头，目光清凌凌地看向他。
于是触手怪物便知难而退，心虚地窜进浴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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