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不同于刑沐早就盯上陶怀州,陶怀州对刑沐并无印象。他每天或站,或坐,对满目黑压压的人头视若无睹,包括她在内。

四周的人或背对,或塞着耳机,她那一句俗套的“是男人就如何如何”的激将法只针对于他。

陶怀州审视她,五官中规中矩,拼凑在一起却鲜活,眼睛瞪得大,唇抿得薄,黑发被一只豹纹发圈低低地束着,皮肤白的缘故,眼周的淡青和两颊疑似过敏的泛红暴露无遗,明明没化妆,却给人一种花红柳绿的错觉。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抽什么风?

陶怀州活到二十八岁,别说抽风了,连伤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从小到大,他受到的教育让他把生病视为逃避,既然无论如何要学习、要工作,要名列前茅,生病只会给他拖后腿。

思绪蓦然脱缰,又渐渐回笼,一念之差,陶怀州的手掌揽住女人的后腰,感知到站在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在摸她屁股。

难怪。

咸猪手在人挤人的车厢里最为说不清,这女人没有硬碰硬也要为民除害的觉悟,又忍无可忍,所以借他的手,以毒攻毒。

刑沐:嗯?

她不懂了。她这是被两个臭流氓包夹了?亏她对面前的男人寄予厚望,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一句“臭流氓”箭在弦上……

身后的中年男人却逃之夭夭地背过了身。

随后,她后腰上那只宽大却凉森森的手掌也收了回去。

刑沐:嗯。

她懂了。她求助陶怀州,本是想大事化小地和他换换位置,远离咸猪手。莫非他察觉了她的处境,采用了一招以毒攻毒?既帮了她,还能给那臭流氓敲敲警钟?

刑沐一句谢谢又是对着陶怀州胸口说的,他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陶怀州掩饰了他的失望。

他本以为在地铁上对一个陌生女人屈从于“是男人就抱抱我”的激将法,是一件抽风的事,到头来,却是做好事,不留名,怎能不失望?这就好比他兴冲冲地把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它却是一块长得像巧克力的蔬菜。

那天,刑沐和陶怀州的交集到此为止。

平心而论,陶怀州的不按常理出牌,让刑沐不免再对他观察观察。

那天以后,在早高峰的四号线上,刑沐看陶怀州一如既往的相貌优越,气质内敛,这才又对他步步为营。

第一次,她和他远远对个眼神。第二次,她不远不近地对他点点头。第三次,她接近他:“单身?”

陶怀州措辞:“单身挺好的。”

他无意于脱单,也无意于这个似乎在对他循序渐进的女人。

至今,她和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所差无几,鲜活,甚至跳脱,眼周的淡青一直在,两颊疑似过敏的泛红时有时无,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发圈是大同小异的豹纹。

“我也觉得单身挺好的。”刑沐附和陶怀州。

二人这才算认识,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了姓名和年龄。

当天,二人面对面挤在车厢的中部。刑沐打瞌睡,头一下下往前栽,直到抵在陶怀州胸前。陶怀州没有推开她。

醒来后,刑沐自言自语:“正好。”

陶怀州以为,她是说正好到站。

转天,刑沐打了个哈欠,就要往陶怀州胸前靠。

陶怀州的脑子要推开她,但手慢了半拍。他不是雷厉风行的人。他这个人说好听了,是持重,说不好听了,便是暮气沉沉。之前刑沐问他年龄,他说二十八,她说不像,也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他过了而立之年。

天生走坦途的人,才会意气风发。

他不是。他的学业、事业,他的坦途是每一步思量再思量,从不行差踏错,才走出来的。

陶怀州的手慢半拍地要推开刑沐,她不重却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襟:“借我靠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

又是这种俗套的话术,类似于“是男人就借我靠一下”。

陶怀州茅塞顿开:刑沐昨天说正好,不是说正好到站,是说他这一身皮肉作为靠枕刚刚好。

刑沐补充道:“我的肩膀也可以借你靠。”

陶怀州对刑沐干巴巴的肩膀意兴阑珊,但她又一次把抽风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被教育得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如今有机会跟这个女人在地铁上同流合污地歪歪扭扭。

自此,刑沐和陶怀州建立了地铁搭子的关系。

他们同在四号线的南端始发站上车,或站,或坐,肢体上的依偎大大提升了二十九站地铁,七十二分钟的舒适性。

有了陶怀州,刑沐的通勤有了质的飞跃。

她的厌班情绪仍潮水般涨涨落落,但不至于从大清早就水深火热了。作为靠枕,他的手感和耐用性都是顶呱呱。他不多言,无喜怒,堪称是为她量身定做。

关系更进一步,是某天,难得有两个相邻的座位,陶怀州靠在刑沐肩头睡了一觉——他未必有多困,更多是为了在地铁上睡觉而睡觉。

醒来后,他因为蜷缩太久,发出一声低喘。

刑沐嘴比脑子快:“你好会……”

他不解。

“你好会喘。”刑沐给他定性为了男喘。

随即,刑沐暗暗道大事不妙。她冒犯了她来之不易的靠枕。他这样一个不听歌、不刷手机,甘于在七十二分钟里无所事事,对包括她在内的种种都兴味索然的男人,哪听得这种骚话?但愿,他听不懂。

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笑。

刑沐一惊。

他听懂了?他不但听懂了,还出bug了?这男人安如磐石,却把她随口说的一句骚话听得津津有味。

陶怀州睡眼惺忪地看看刑沐的耳朵。她的耳朵小而薄,论面相,不大有福气,这会儿白白净净并不透红,意味着她的一句“你好会喘”并不由衷,纯粹是跟他耍耍嘴皮子。

他笑,是窃喜自己听懂了刑沐的开玩笑,不至于像个木头疙瘩。

几天后,刑沐和陶怀州站了十几站也没座位。刑沐靠在陶怀州胸前,合了几次眼,睡不着,家里和工作上的烦心事像失败的俄罗斯方块一样堆叠。

而陶怀州的胸腔在不规律的起起伏伏。

所以他也在烦闷?

——你烦什么呢?

——你呢?你烦什么呢?

这样的对话不会发生在他们之间。他们不知道对方的过往、处境,也不关心对方的未来、出路。既然如此,只能找乐子。

刑沐计上心头。

她食指和中指一别,食指指甲弹在陶怀州黑色风衣的纽扣上,哒地一声。他垂眼,等她抽风——在他认为,她要么不开口,开口就抽风。她才张了张嘴,又抿回来,改为用食指指尖在他胸前意有所指地戳了两下。

停顿,一笔一划写了个“大”字。

再停顿,勾了个饱满的问号。

刑沐这一套(骚)操作下来,是无声胜有声地问陶怀州:你,大,吗?

万一他前几天的笑不是出bug呢?万一他就是假正经呢?这乐子不就找着了?

三五秒过去。

陶怀州还是一座死火山,要么是没看懂,要么是看懂了,但正经就是正经,没掺假。

刑沐对他面露“没事没事,你当我发神经”的笑容,作罢,思绪又回到一桩桩烦心事上。诸如领导塞给她一个实习生,是关系户的孩子,所以她不是带实习生,是带孩子。诸如她亲爸和后爸旗鼓相当,不该回来的回来了,不该走的走了。诸如谷益阳接连发了几条鱼饵般的朋友圈,意味着他的鱼塘又添生力军。

就这样过去了三五站。

陶怀州俯首到刑沐耳畔:“你看片儿吗?”

他不是越界,是这种少儿不宜的话总不能嚷嚷着说。

“啊?”刑沐迟缓了一拍,“啊……看。”

“爱看哪种?”

哪种?

刑沐看是看过,但不热衷,更不曾分门别类。

她搜肠刮肚:“欧美的。”

好歹算是个门类。

陶怀州平平嗯了一声,刑沐却嗅出了志同道合的味道。这是他们第二次志同道合——他们都满意于单身,他们看片儿都爱看欧美的。

陶怀州的下文是:“我和他们差不多。”

刑沐恍然大悟:他看懂了她写在他胸前的问题,并在挣扎了三五站之后,隐晦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说他大,和欧美的差不多。

虽然挣扎,虽然隐晦,但真够大言不惭的……

刑沐笑出声,在沉闷的早高峰地铁上像个异类,引人侧目。陶怀州低头低久了,颈椎发僵,后仰着缓了缓。他又进步了,他甚至能和刑沐有来有往地开玩笑了,足够他沾沾自喜。

二人不约而同将烦闷抛到了脑后。

自此,刑沐和陶怀州在通勤中肢体长时间依偎,偶尔口头上聊骚,不仅大大提升了舒适性,还妙趣横生——谁说恶趣味就不是趣味了?内容包括但不仅限于他说他“又大又持久”,以及她说她“会中英日三语的dirty talk”。

这种时候,刑沐看不透陶怀州怎么想,但她口头上称赞他牛啊牛,想的却是吹吧!你就接着吹吧。

对刑沐而言,真真假假who cares?白给的乐子多多益善。

直到三天前。

周二,早七点。

地铁四号线的南端始发站,排队的上班族人挨人,被倦色支配如同一支行尸走肉的大军,每时每刻,不断扩充。

照例,刑沐和陶怀州一前一后排在二号车厢门。

刑沐转过身,二十七厘米的身高差让她不得不仰头:“周末,你有时间吗?”

闭目养神的陶怀州半睁开一双狭长的眼睛,视线默默投下。

半年来,他和刑沐的交集仅限于在工作日的早高峰搭乘同一班地铁。周末?这个词不曾出现在他们之间。

“我有一张……”刑沐话说一半,眼珠儿滚动,临时换了个问题,“我能摸一下吗?”

一时间,陶怀州在脑海中打了两个问号:她有一张什么?以及,她要摸什么?

刑沐的视线鬼鬼祟祟往陶怀州的下半身一落,再扬上来。

陶怀州懂了:“你不信我?”

“不是针对你。”刑沐压一压音量,“每个男人都说自己大,我要都信了,那到底是谁在平均值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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