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重云蔽日,许是昨日忧思过度,待易茹唤来小翠已是巳时。
“夫人,奴已命厨房温着粥。”小翠服侍易茹洗面更衣,“统领辰时来过,见姑娘未醒,还特嘱咐奴不要打扰夫人。”
易茹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她执起玉梳,轻柔地顺着乌黑的秀发,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问道:“他昨夜可有来?”
“奴夜里醒来时见夫人昨夜留的灯已熄,想来定是统领见夫人熟睡,不忍打扰,只熄灯离开。”
易茹回首望向床榻边的烛台,见仍留有小截火烛,便知小翠所言不虚。
思至此,易茹的唇浮上欣悦的浅笑。
“他可已用过午膳?”易茹复问。
“统领一贯是与夫人一同用膳,今日应一如往常。”小翠说着,忽闻叩门声,想是端粥食的侍女,打开屋门,却见是漠狐端着呈粥的托盘。
刚欲禀告易茹,见漠狐食指抵唇,示意她莫要出声,后递上托盘,小翠方退一步,门便被漠狐轻声阖上。
“小翠?”易茹不解地侧头看向呆愣原地的小翠,唤道。
“啊,夫人。”小翠闻声,忙回神,转身将粥食置于桌上,“夫人,粥已暖,可来享用。”
易茹起身,步至桌前坐下,用瓷勺捣弄着稠粥,道:“方才是谁?怎令得你失神?”
“回夫人,只是寻常女婢。”小翠否认。
易茹狐疑地打量小翠几眼,见她面上并无慌乱之色,便不再追问。
她忆起昨日婉拒他同用膳之境,复命道:“你去知会漠狐一声,午膳来我屋里共用,旁的不必多说。”
小翠领命,默声退离房间。
易茹才吃几口,回想起昨日的闹剧,顿时没了胃口,随意撇下瓷勺,支着脑袋侧目望着窗外黑沉的天,她只觉心中烦郁难解。
层叠乌云遮天蔽日,只暗淡的微光穿透而出,铺撒在楼宇间。
空气闷热又裹挟着湿润,令人只觉压抑苦闷。
忽门外传来小翠的呼唤:“夫人,现在可要传用午膳?”
易茹这才从思虑中抽出,手触粥瓮,温热不再,便知她因出神忘了时间,回道:“传。”
不过半刻,屋门由小翠轻启,而后一众端盘侍女鱼贯而入,片刻,木桌上已有多样菜肴相抵罗列。
今日的菜肴较往日丰富许多,易茹心中不解,出声问询。
小翠回:“统领担心夫人早膳吃得少,特令厨房多备了几道夫人爱吃的菜。”
原是如此。
易茹心里一暖,细瞧着面前的菜肴,确是她平素爱吃的。
她从前竟不知漠狐细心如此,连她日常的喜好都留心着。
不多时,早时几乎未动的粥已被端走,屋中只余下易茹一人。
因她素来喜清静,除漠狐和贴身服侍的小翠外,再无旁人会在屋里停留超过半个时辰。
易茹原想等漠狐一同开始进膳,奈何肚子先不争气地喊饿,便放弃等他。
才吃两口,漠狐便推门而入。
见她手上动作停滞,解释道:“刚在处理杂事,来得稍晚些,你继续吃吧,不必等我。”
易茹温顺地点头,将几样好吃的菜夹入他碗中,忙催促:“我本想等你,饿极便先吃了。快坐来吃,尝尝这几样,竟比从前味道更绝。”
漠狐见她恢复往常的灵性,心甚慰,快步坐下品尝着碗中她赞不绝口的菜。
碗渐空,腹略有饱意,易茹停筷,道出她关于昨夜之事的疑惑。
“昨夜刺史可有在府中查出什么可疑的东西?”
谈起昨夜之事,漠狐顿时没了胃口,他将碗筷放好,耐心回答:“昨夜内外院都被从里到外翻遍,我们把东西藏的深,没叫刺史府的人发现。不过…他们昨夜特地去了趟后山。”
“后山?他们去那干什么?你没拦住他们吗?你不是不知道……”
易茹听到“后山”两字,心急如火地拍桌而起,怒声指责。
漠狐拉着她的手哄她坐下,道:“莫慌了神。后山的种种我从未有疏漏,又恐出声相拦引人猜疑,便放任他们前去。不过我一直有跟着,刺史只寻见那位的氛围便折返离府,其间并未有探查后山之意。”
“这便好。”易茹舒了口气,“我们对这位刺史大人知之甚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才好。未免刺史因无功而返气恼再带人来搜查,这几日先让一切维持原状,避免被刺史发现不妥。”
漠狐应下,起身扶易茹回了床榻,“这几日你不必操心府上,好生休息,一切有我。”
他昨日因刺史在场,虽面无波澜,心中着实被易茹那因久咳不止涨红的脸吓到,见到她离开时摇摇欲坠如弱柳扶风的身子,内心绞痛,无比自责。
易茹乖乖点头,任由他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想看什么书卷?我拿给你。”漠狐体贴地帮她窝好被角,又压实褥边。
“你挑。只要是你觉得好的,我都看。”
待漠狐将书卷递上后,又问:“可要点灯?”
易茹低头翻开书卷,也觉字看得不真切,若是一直捧着又嫌手麻,便点头。
随后,漠狐将屋中半数烛灯点燃,见她已沉心阅读,便悄声离去。
易茹本认真翻阅书卷,头却愈发昏沉,眼皮直打颤。蓦地头往床杆歪靠,手执书卷跌落在褥上,竟阖目沉沉睡去。
夜色渐浓,天被黑幕笼罩,空气中隐约袭来一股包裹着湿气的青草气味。
忽听门外有响动,易茹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直起身,下榻掀帘而出,正撞见小翠探出的小脑袋。
“怎么了?”易茹出声询问。
小翠慌了神,躬身推门而入,面露歉意道:“夫人恕罪。奴只来问夫人今夜何时用膳,并无冒犯之意。”
“无妨。”易茹侧目望天,“入夜了?”
她睡的沉,今天整日又乌云密布,白天黑夜浑然无差,她一时不察时辰。
“回夫人,是的。”
“那便传膳吧。”
小翠出门不久,漠狐先行入屋。
不待易茹出声问,他径直落座,见她杏眼泛着血丝,声音轻柔问道:“才睡醒?”
“嗯。”易茹定睛瞧他,见他眼下青黑,关切问他:“怎我瞧着你多了几分憔悴?等这次风波过后,要不先把杂事暂时下放给旁人处理,好好休息几日。”
“好,听你的。”漠狐颔首应下,双手握拳又松,似在压制内心的悸动。
待晚膳尽数呈上后,易茹边吃边和漠狐闲聊,“今日刺史可有来过?”
“没有。”漠狐回。
“刺史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吗?我们之前安插在里边的人你可有问过?”
“刺史刚一上任便花了一番工夫清理门户,将没有编役的通通遣散,我们的人也在其中。”
易茹眼皮一跳,心中对这位新刺史的忌惮愈发深重。
没了情报收取的渠道,加之不了解刺史的为人处世,此一役可谓是危机四伏。
偏偏昨夜无功而返的刺史,今日本应再三来探,直到有所收获,一如他的前几任刺史一般。
可他并未被昨天的一无所获气昏头来,气急败坏前来诘问复查,而是安静地在刺史府上职,毫无动作。
易茹手上动作慢下来,愁上眉梢。
这位新任刺史果然如她所料,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知她在苦恼刺史的反常之举,漠狐劝慰道:“别再想这事了。快吃,今晚风大,一会菜凉便不好吃了。”
说着,往她碗中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
饭后,漠狐唤来小翠,千叮万嘱她照顾好易茹,叫她莫要再为昨日之事忧思伤神。
翌日清晨,雨自天空倾倒而下,锦州城被笼罩在阴霾中,花丛石子路上薄雾弥散。
街巷人影伶仃,连月鹂楼的曲声也较往日减弱,门庭若市之奇观被大雨搅扰。
几声闷雷自上空炸响,穿透厚实的几重乌云如火光般乍现于暗沉天际,而后便是电闪雷鸣,大雨瓢泼。
万物生机皆被大雨浇息。
易茹被雷声惊醒,继而被一阵强光照亮满堂一幕吓到,紧咬下唇,将脸深深埋进膝上褥子,双手紧捂耳郭,内心惊惧万分。
她怕极了雷雨天,雷光会将屋中陈设在墙上映出诡异图案,她见着那些突现的黑影时只觉是那位如恶魔般的人自阴间找她寻仇。
偶尔传来的清浅雷声伴着淅沥雨声,令她恍惚间以为是那人在黑暗中欲拥她入怀,贴耳低语,顿感浑身恶寒,精神紧绷。
“你还好吗?”
声音从几步之远处传来。易茹吓得双腿一倒,拽起被褥将身子整个裹住,几息后见来者不动,理智渐回,才意识到来人是漠狐。
她只从褥下探出一手,“可以牵着我吗?”
“好。”漠狐知她缓过劲,几步登上脚踏,先握住她递来的手后方坐于榻沿。
握住那一瞬漠狐只觉寒意渗入手心,不禁叹道:“怎的手如此冰凉。”心疼间将她的手推回褥里。
而后,寝屋内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只一浅一重的呼吸声和相隔较远的彼此怦怦直跳的心。
“不知这雨要下到何日。”易茹窝在褥中开口埋怨,“真令人心烦。”
“难猜,以往这个时候还没到雨季,今年倒是奇怪得很。”漠狐扭头看向窗外,今日的雨似助长了他心头的不安。
两人一如平日共用过午晚膳,见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各自愁绪萦绕脑中地回了屋。
大雨下了三个昼夜,没有一刻停歇。
至第四日白昼方有减弱之势,府邸周围的街头巷尾渐渐恢复了人气,可见绵密小雨也难阻世人释放因雨滞居所的苦闷。
连着几个雨日,刺史府上下众人皆安然自若,恍如那夜是梦般,毫无动作。
随着天愈发晴朗,府邸人心愈渐躁动不安。
因着府中有人讶然发现在连日的大雨后,后山土地为雨水所浸润,又因旧日为大兴建筑肆意砍伐,造成如今缺乏树木根系的盘拢稳固,加之近些年的反复挖掘复填,导致山体滑坡。
在混凝的红土上,惊现数具化作森森白骨或是腐烂的不成人样之“物”。
幸得修建府邸时院墙砌的高,没叫人轻易发现后山的诡异之景。
易茹的屋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小翠神色慌张地闯进来,不等易茹反应,径直开口:“夫人,不好了!后山……后山出事了!”
小翠大喘着气,满脸着急之色,手指不稳地指向后山所处方向。
易茹闻言,心陡然漏了一拍。她连忙奔向窗棂,两手支窗框,身前探,待看清眼前之景后,心凉了半截。
“怎……怎会……如此……”朱唇不觉喃喃道。
小翠见她身形微晃,忙上前扶住,又言:“统领已带人去处理,只是不知需多少时辰。”
易茹摇头,“来不及了……”
话音落,前院传来骚动声。
小翠神色微变,正欲出门查探情况便被易茹摁住扶在小臂下的手,“别去,他不是奔这儿来的,他的目的是……后山。”
出声相拦后,易茹耸着肩,满面愁容如行尸走肉般走回榻上,任虚弱的身子跌坐下。
她双目空洞无神,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小翠听不真切。
小翠垂眸看了眼手背,又探头望望榻上怅然若失,不断嚅动嘴唇自言自语的夫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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