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穿过绕园池的廊道便到前院,一般从大门进府的人往往止步于这园子。不过,已有一年多无人造访。府内日常采办的人要么从角门进出,要么从靠后林的墙翻出,不过被允许出府的人是固定的。

距前院不远,易茹早已瞧见那沿廊排开,昂首肃立,身着官役服的人影。冷笑一声,垂眸片刻,再抬眸时,已然恢复成寻常那般明媚动人的面容。

只那笑浮于表面,未抵眼底。

易茹故意偏沿墙隔开站立的捕快的一边走过,余光不留痕迹地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一斜眼偷看她的捕快身上,她后撤几步,笑吟吟地仰头凑近他,“这位大人,怎么今日突然造访寒舍?难不成是看错了门匾,走错了地?”

“我等是奉刺史之命而来,尔等休要胡言。”男人只觉那勾人的香味直入鼻腔,搅得他的脑袋昏昏的,整个身子不自觉地绷直,说话时的尾音稍有颤抖。

“那大人可知,这刺史大人此行访府,意欲何为?小女素日鲜少出府,见此情形,心下不安,碰巧路过大人,自觉大人面善,这才壮胆上前询问。”

易茹倾身凑得更近些,那双含情眸似道情意绵绵的漩涡,吞噬着男人的理智。

徐徐凉风吹起她鬓角坠下的碎发,纤手捻指轻撩,细眉尖蹙起,盈盈碎花香侵夹在男人呼吸间,挑拨着男人绷紧的心弦。

“晨……时有人报官,说此地可能发生了命……诶,你用枪杵我作甚!”男人本已思绪迷乱,欲尽数吐露,却被一旁的同伴用枪杆捅腿,吃痛骂道。

“大人前些日子才教的规矩这就忘了?要不是我,你这份差事怕是难保。”说话的男子立好枪,冷肃的脸目视前方,

“我等不过奉命行事,其中缘由,还请姑娘去问刺史大人。”

易茹见他如此,识趣地退开几步,转身径直离去,全然无视前一捕快留恋紧随的目光。

不过是这世间再寻常不过的男人,只因几句话便对她生了情愫,遇见的多了,她早便习惯木然。

话头虽被人打断,但刺史目的的迷雾也已渐晓,韦丽说得不错,借口命案却入夜方至,所谓绝非为寻那对父子那么简单。

可是这陈年旧案早已蒙尘,世间本就多怪诞诡奇之事,这桩事早失了新鲜感,坊间也无百姓再挂在嘴边。

易茹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没底,步伐不觉中较往日快了些,不多时便已行至正厅柱后。

厅内静谧无言,只釉青瓷清脆声时而响起,刺史坐左近主位的圈椅,一手执茶托,一手捻盏盖,轻划盏沿,半刻未品一口。

易茹原想先探听刺史的言行,妄图先知其意,以免因她不知漠狐先言而造成前后所言不一致,引起刺史怀疑。

可现状却出乎易茹所料,两人一坐左,一站右,中间如有鸿沟。她着实被刺史手中磨盏的刺耳声扰得心烦,费力挽起一贯粲然笑颜,款步走出柱后。

不等她开口,刺史许垣先言:“在下见姑娘藏于柱后,怕是在下的贸然拜访惊扰到姑娘,心下不安。但姑娘并未折返,

只因事出突然、紧急,还望姑娘谅解今日唐突之举。”

说话间,易茹落座,藏于袖中的双手因紧张而握紧,待熟悉的味道靠近,茶盏置于高几上,她瞥见来人是漠狐,紧绷的身子不觉间放松许多。

她垂眸不直视许垣,盯着手中釉青瓷盏盖上的细纹,道:“大人因公事前来,何谈唐突。小女虽是这偌大府邸的主人,却鲜少面见外人。不知府上是发生何事,令得大人近夜登府。”

“姑娘当真不知?”许垣狐疑地看着她,见她垂首,无从由眼观其心。

“近来府中诸事如常,且府上出入皆需上禀,允准后方能离府,进出条例严苛…不知,大人口中的要紧事为何?”不安的情绪渐缓,易茹方抬眸,怡然含笑地看他。

晚风穿堂而过,厅内一瞬陷入诡秘的静。许垣手中弄盏声歇,面色微沉,目光如炬盯着正好整以暇品茗茶水的易茹,似要瞧出她镇静面容下的破绽。

见许垣半晌不答,易茹只觉厅内的低气压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时瞄向许垣,却总能对上后者盯着自己的视线,心上不觉又紧张几分。

心里的防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已见颓势,易茹心知,顿时又急又恼,背脊不觉挺直了些。

这刺史如此咄咄逼人,究竟意欲何为,若是来搜查府院,为何不直说,偏要在这支吾不言,还直勾勾地盯着她,令她寒毛直立,心中发虚。

心中焦虑不安,喉咙干涩难忍,她执帕掩嘴,干咳几声,眉头拧紧,娇躯轻颤,竟连咳不止。

众人皆是始料未及,小翠接到漠狐眸中催促之意后,疾步上前扶起易茹搭在案几的手,向许垣躬身道:“今夜天凉,夫人许是怕怠慢了大人,竟忘了添件秋衣,着了凉,奴先行扶夫人回屋休息。还望大人见谅。”

小翠原还想等到许垣的首肯,小臂被稍稍往前拽起,是易茹在催促她快走。

“可……”

主仆二人还未行出厅,许垣便欲言又止地起身欲拦下她们。

易茹脚下一滞,拉住迈出一步的小翠,咳声方止一瞬,便又咳得更急促,薄背渐弯。

高髻插着的红玛瑙发钗和粉嫩襦裙反衬着她如今病弱模样愈发令人生怜。

厅内余众看向许垣的眼神中充满的责备,立于后方的个别奴仆更是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许垣被盯着头皮顿麻,伸出的手犹豫犹豫间收回,拱手道:“夫人身子要紧,可先行休息。可在下今日前来实有要务在身……”

未等易茹开口,眼里尽是不耐烦的漠狐外跨一步,高大的身躯挡在她身后,冷脸回道:“夫人身子不适时,府上一应事务琐碎皆由我料理。若大人有事,可与我说。”

许垣不解地歪头望向背对他的易茹,见她侧头回以歉意并颔首,也知再出声相拦会引众议,传出去定叫世人戳他脊梁,指责唾骂他无端欺负一弱女子。

思虑至此,许垣只得作罢,朝漠狐点头回应。

易茹不等话音再起,握住小翠手腕,快步走出厅堂。

她深知,漠狐应对这类满腹心机,善于算计的官吏颇有手段。

若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他也定会遣人第一时间回禀。

她始终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

穿过廊道,晚风渐弱。

自出了那压抑的厅堂,易茹咳声渐止,面上恢复些许血色,步子亦更快些。

小翠先手推开屋门,搀着易茹掀帘回床,折身斟杯暖水递上,而后恭顺立于侧。

易茹倚床栏垂头沉思,只余珠帘来回缠绕碰撞的砰砰声,搅动这一室清静。

良久,本烛火暗淡的内院渐亮,久无人居住的厢房皆被点亮,窗外人影幢幢,一时沉闷的脚步声充盈于易茹的耳中。

她抓杆而起,几欲奔出门,理智却叫她身形一顿,凝神探听着屋外的动静。

“夫人,可需奴去打探一番?”

一旁,小翠见易茹神色紧张,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易茹摆手,道:“不必。若是需要我出面,自会有人上门通传。”

不多时,在杂乱纷繁的脚步声中,屋门轻启,人影掠过,原是外院的侍女。

外院的一干侍女侍卫皆受训于漠狐,以精进武艺,虽不能说是武艺高超,但能护一方府邸平安足矣。

侍女面若寒霜,对屋外的嘈杂声恍若未闻。她负手立于屏风后,垂首恭敬回禀:“夫人,统领传话说,刺史府的人正在搜查内院,外院已妥当,夫人不必忧心。若是刺史查出了问题,统领自会应对。夫人今夜只需好生歇息,这场闹剧很快便会停歇。”

“我知道了。”易茹卸力跌坐在床榻,见屏风后的人影欲转身,忙又道:“你且回漠狐,晚间若是还早,可来我屋里商议。”

侍女只沉声应下,人影一瞬便消失了,屋门也已被悄无声息地合拢。

外院的一应事物和人员皆由漠狐统一操持管理,故而易茹并不知晓来人姓甚名谁,虽谓主仆,言语间却疏离冷淡。

屋外人声渐歇,内院再度陷入盈盈月光中。方才点的烛身已融了小半,但仍未见漠狐的身影,易茹忧思忡忡,气息再乱。

待沐浴后,烛身已融了大半,茶水已凉。

小翠见易茹面露疲态,上前问道:“夫人,可要熄灯入寝?”

易茹闻言,微微颔首,由着小翠摆弄,待床榻一应整理妥当,她屈身缩入被褥间,只字不言。

看来这刺史着实缠人的紧,想来今夜之事一时半刻是无法结束,她心思不深,冷静的伪装也需得在对事态了如指掌的前提下才能勉强维系。

她既已寻了缘由躲开许垣的试探盘问,便可借坡下驴,隐藏在人后,何必亲身蹚这浑水。

忽瞥见小翠放下层帷,转身欲吹灭近榻两侧的烛灯,她慌忙阻止道:“由它燃着,无需吹灭。”

小翠未料,故手上动作一颤,一侧烛光骤灭,只另一侧的烛光摇曳跳动。

她神色慌张地欲匍地求饶,只见易茹探出左手慢挥几下,道:“罢了,是我吓到你了。你且回屋歇息吧,只留那一盏亦足矣。”

小翠低着头,忙慌躬身退出屋。

一时,屋里只听得见易茹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寂静的夜晚,除了内院一片祥和宁静,后山处却是火光连绵。

不觉间,睡意蒙眬涌上心间,易茹眼缓缓闭上,终是沉睡去。屋外发生之事,也是一无所知。

丑时,漠狐摸黑登上二楼,见易茹屋中隐约要烛光闪烁,他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屏息几下步至榻前,撩起一寸帷帐,易茹清甜可人的睡颜正撞进他眼里,他呼吸一滞,瞬即呼吸粗重几分,心慌意乱间忙放下帷帐收回手。

待心中燥热平静些许,方复撩起帷帐,倾身,用布满厚茧的大手略显犹豫地抚过她细嫩的面庞,眼中柔光溢出。

厚茧粗糙磨的人身痒。

易茹不适地轻吟出声,扭头转身偏向内侧去睡。

见状,漠狐迅即收手起身,落好帷帐,心想她即已睡熟,今日之事明日再言亦可,便踌躇片刻后离去。

不多时却又蹑手蹑脚折返,原是怕她因方才的惊扰掀了被,夜里会着凉,这才回来为她掖好褥子。

离开之时,轻声将唯留的那盏烛火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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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辞难断
连载中昭雪寻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