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落下。短暂的寂静过后，礼堂里爆发出比之前热烈得多的掌声，教导主任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频频点头，不少同学也由衷地鼓着掌。
林钰微微鞠躬，脸上依旧是那份沉静，只是脸颊透出一点点演讲后的红晕。她转身走下主席台，脚步依旧平稳，但陈羽看到她放在身侧的手，在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松开。
“哇靠，林钰真行啊！脱稿，还讲这么好！”张超在陈羽耳边啧啧赞叹，“这气场，以后绝对是当领导的料！”
陈羽没应声，目光紧紧追随着林钰回到座位。她坐下后，轻轻吁了口气，拿起水杯抿了一小口，然后才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准确地找到了陈羽。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林钰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一丝等待评价的询问意味。
陈羽咧开嘴，冲她竖起了一个大大的拇指，无声地用夸张的口型说：“牛——逼——！”。
林钰看懂了他的唇语，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飞快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憋笑。
她那点因为站在高处所生发出的距离感，瞬间被陈羽这个粗鲁又真诚的“评价”击得粉碎。
她还是那个会因为他的傻气而笑的林钰。
开学典礼剩下的环节在陈羽看来更加索然无味。优秀教师发言，新生代表发言，他都没怎么听进去，脑子里还回响着林钰清亮的声音，和她最后看向他时带笑的眼睛。
直到教导主任再次拿起话筒，宣布典礼结束，各班有序带回教室时，他才像被解除了封印一样，“腾”地站了起来。
人群开始涌动，像退潮般涌向礼堂的几个出口，嘈杂声瞬间淹没了空间。陈羽仗着个子高力气大，逆着人流，像条灵活的鱼一样朝林钰的方向挤过去。
“林钰！林钰！”
他好不容易挤到她座位附近，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林钰正收拾自己的文件夹和水杯，闻声抬头，看到陈羽挤得头发都乱了，额头上冒着汗，一脸急切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干嘛？挤成这样。”
“找你啊！走，赶紧走！”陈羽一把抓起她放在旁边的帆布挎包甩在自己肩上，对她招招手说，“憋死我了！这礼堂就是个蒸笼！快，咱一起去小卖部吧，我请客，给你买个雪糕压压惊！”
林钰被他拽着胳膊往外走，哭笑不得：“什么压惊？我又没受惊。你慢点……”
“怎么没受惊？你都是脱稿，那么多人盯着你！要我早腿软了！”
陈羽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回头对她眉头一挑，大声说：“必须压惊！吃啥？冰棍儿？汽水？还是你心心念念的奶油小方？”
他记得她提过一次，说学校小卖部的奶油小方特别好吃。
林钰一想到奶油小方，就忍不住流口水。
那个东西确实很好吃。
两人终于挤出礼堂厚重的大门，外面炽热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让人精神一振。
蝉鸣声重新变得清晰而嘹亮，仿佛刚才在礼堂里的压抑只是一场梦。一场短暂的梦。
“谁心心念念了……”
林钰小声反驳，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礼堂里那种万众瞩目的紧张感，在陈羽咋咋呼呼的语气和肩头挎着她包的熟悉动作里，彻底消散了。
她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鬓角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暖洋洋的。
陈羽总能这样，用最直接甚至有点傻气的方式，把她拉回地面，拉回他们熟悉的世界。
“哎呀，别不好意思！走走走！”陈羽兴冲冲地拉着她往小卖部的方向跑。
就在他们快要跑到小卖部门口那棵大槐树下时，一个穿着整洁校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生迎面走了过来。
他是初三（二十）班的班长，也是年级里赫赫有名的学霸李恩铭。他手里拿着几份刚打印好的资料，看到林钰和陈羽，脸上露出了温和有礼的笑容。
“林钰，恭喜你！刚才的演讲非常精彩，逻辑清晰，感情真挚，很有感染力！”
李恩铭推了推眼镜，语气真诚地夸赞道。
“谢谢。”林钰礼貌地点点头，态度却有些疏离。
“主任也很满意，”李恩铭继续说道，目光扫过陈羽随意搭在林钰肩上的手，又回到林钰脸上，“对了，林钰，下周的全市英语竞赛初赛，我们年级有五十名同学参赛，其中包括你，老师让我把这份专属的备赛资料给你。”
他把手里一份装订好的资料递给林钰。
“哦，好的，谢谢。”林钰接过资料。
“不客气。竞赛难度不小，一中那边据说很看重这个奖项，对直升有加分。你好好准备，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哈。”
李恩铭的语气带着点学长般的关照，眼神里是对林钰能力的欣赏，和一种隐隐的、属于优等生圈子的认同感。
“嗯，知道了。”林钰的回答依旧简洁。
李恩铭又和陈羽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陈羽一直没说话，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他看着李恩铭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林钰手里那份厚厚的竞赛资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什么“一中看重”、“直升加分”……
这些字眼像小石子一样硌着他的心。
他感觉自己和林钰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属于成绩的隔阂。那个李恩铭，还有他口中的竞赛、一中……那是一个他有些陌生的、属于尖子生的世界。而林钰，显然已经身处其中，并且游刃有余。
“喂，想什么呢？冰棍儿还吃不吃了？”
林钰用手肘碰了碰发呆的陈羽，把竞赛资料塞进自己的挎包。
“再不去，奶油小方就卖完了！”
陈羽回过神，看着林钰催促的眼神，那点莫名的烦闷暂时被压了下去。
“吃！当然吃！走！”
他重新扬起笑容，拉着林钰冲向小卖部。
小卖部里人满为患，刚结束典礼的学生们像蝗虫一样扫荡着小卖部里面那一排排冰柜和货架。陈羽凭借身高优势，硬是挤到冰柜前，抢到了最后两支红豆冰棍儿和仅剩的一盒看起来奶油还算新鲜的奶油小方。
而林钰没有跟着陈羽进去，陈羽说小卖部人太多，只让她在小卖部门外等候着。她看见陈羽像一条鱼一样冲进了小卖部，不到五分钟，他便游刃有余地提着一个袋子蹿出了小卖部。
“人真多，可算是买到了最后一份小方。”
陈羽将手里的袋子往林钰的面前晃了晃，满眼都是得瑟。
两人拿着陈羽抢购的“战利品”，找了个树荫下的石凳坐下。陈羽迫不及待地撕开冰棍包装，狠狠咬了一大口，冰凉的甜意瞬间驱散了夏天的燥热。
“喏，你的。”他把奶油小方递给林钰。
林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是满足的表情。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你怎么脱稿了？不是现背的吧？”陈羽涌很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林钰看。
林钰点点头，用很平常的语气说：“现背的啊。可不能让你看贬我。”
陈羽震惊地看着她。林钰朝他呵呵笑，像只小松鼠。
“我的天？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这么记仇啊。”此刻，一种震惊代替了先前的崇拜，涌进了陈羽的大脑。
“那我去年往你水杯里放芥末这事儿你该不会还记得吧？”
林钰脸色一变，朝他的大腿根猛捶一拳。不过力道不算大。
他还是那么贱。
“刚才那个李恩铭……”陈羽舔着冰棍，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很熟？”
“不熟啊，”林钰摇摇头，“就年级开会或者竞赛小组活动时见过几次。他是年级第一嘛，老师有什么事经常让他跑腿。”
“哦。”陈羽应了一声，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他咬了一口冰棍，含糊地说：“那个竞赛……很难？我也报了名，但没复习，准备裸考。”
“嗯，”林钰点点头，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奶油小方，“听说题型很活，词汇量要求很高。一中……确实很看重这个。”
她说到“一中”时，声音几不可闻地低了一点。
陈羽捕捉到了她那一丝细微的变化，早上在梧桐巷里她掰着手指数初三的“大事”时那种飘忽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想起她说的“考一中应该不算啥大事”，又想起李恩铭那笃定的“对直升有加分”。
陈羽心底的担忧再次浮现。
“喂，林钰，”他放下冰棍，语气认真了些，“你觉得你能考上吗？”
林钰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头，看向陈羽。
他的眼神里有纯粹的关心和信任，没有一丝怀疑。
这让她心里一暖，但那份不自信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想起自己并不算顶尖的数学成绩，想起物理成绩那偶尔的不稳定。
像李恩铭那样的学霸才是一中的标配吧？而她呢？
“应该……可以吧。”她避开了他直接的视线，低头看着石凳缝隙里钻出的几棵小草，声音轻飘飘的，“尽力呗。”
“什么叫‘应该可以’？必须可以！”陈羽不满地嚷嚷起来，带着他一贯的理所当然，“你可是林钰！刚才在台上把那么多人讲得一愣一愣的林钰！区区一个一中算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的吗？”
他伸出手，想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动作却在半空停住了，最终只是在她面前晃了晃拳头，“说定了哈，月考先考进前十！考进前十名我请你吃饭！”
一起……她当然想一起。
她看着陈羽充满信任和期待的脸，看着他紧握的拳头，那份沉甸甸的约定让她既感到温暖，又感到无形的压力。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也学着陈羽的样子挥了挥小拳头：
“嗯！一起加油！你也是！别光顾着打球！”
然而，当林钰收回手，指尖无意间碰到挎包里那份硬邦邦的竞赛资料时，那份沉甸甸的触感又让她心头一紧。
她想起李恩铭的话，想起一中那遥不可及的门槛。
她低头咬了一口奶油小方。她的舌尖轻轻触碰，尝到的甜味里，却好像掺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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