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居然被带到校医室。校医是本学期新来的,姓徐,非常年轻。他还记得陶居然:“同学,早上好!哪里不舒服?”
“他手烫伤了。”
“哦?被什么东西烫到了?”徐行拉着他的手细细查看:“疼吗?”
陶居然摇摇头,垂着眼眸看他洁白的制服和干净得反光的地板。
靖如风替他回答:“饮水机里的热水。”
徐行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拜托靖如风帮忙倒两杯温水。靖如风依言走开。
徐行低声问:“你告诉老师,这烫伤是自己不小心的还是……别人不小心的?”
阳光从门上的窗户里照进来,把他的眼睛染成茶色。陶居然呆了呆,慢慢摇头,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是、是我自己……”
徐行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那只手,笑道:“喜欢蜂蜜吗?蜂蜜水润喉解燥还能美容养颜,那位同学不知道蜂蜜放在哪里,我过去看看。”
陶居然张了张口:“靖如风——”
徐行回头,陶居然在他和煦的目光中找到了勇气:“他叫靖如风。”
“嗯,我记住了,那你呢?我更想知道你的名字。”
他的笑容温柔得叫人害羞,陶居然找不回刚才的音量了:“我啊……我、我叫陶居然……”为什么不能大声一点?他有点沮丧,手背被凉丝丝的药膏刺激着,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痛了。
“陶居然——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他去了隔壁房间,调了两杯蜂蜜水出来。
陶居然一滴不剩地喝完了,靖如风才喝了一半,好像喝的是加满黄连的中药。
“我猜你喜欢甜的,多放了一勺。”徐行跟他说悄悄话:“喏,你看,小朋友喝糖浆就是这个表情!”陶居然莞尔一笑。
处理好伤口,徐行装了些棉签、碘伏和创可贴一并递给他,嘱咐道:“这些都是应急的,你是容易受伤的体质,一定要随身备着。好好保护自己,虽然不希望你再受伤,但还是要常见面啊!有空记得来找我聊天!”
陶居然嗯嗯点头,徐行冲他眨了眨眼,像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离开校医室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了,靖如风没有回教室,像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此刻的校园尤为安静,常青树的叶子向着蓝天摇响,白云被风驱着飞快流动。
陶居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落后半步跟在后边。他无心上课,或许是不想面对教室里那些眼神,或许并没有什么缘由,他只是想跟靖如风单独待一会儿。
风从教学楼中间冲出来撞个满怀,陶居然眯了眯眼,靖如风的衣服被吹得猎猎翻扬,风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
他穿着短袖,白色的衣服干净得像头顶淡淡的云。校服是全市统一的,白色的面料,领口和袖口是淡蓝色,陶居然从没见过哪个人能把校服穿得这么好看。
他裹了裹身上松松垮垮的外套,有些自卑。高一那会他正抽条,祝慕贞还以为他会一直长高,特意往大了买,可惜事与愿违……唉,袖口脱线了,还是抽时间缝缝吧。
正胡思乱想着,靖如风停了下来。陶居然紧急刹车,差点没撞上去。
靖如风回头看他:“要跟着我?”
“我、我……嗯……”陶居然结结巴巴,睫毛乱颤。
“想跟就跟吧,带你去个地方。”
“啊……好。”
学校建在一座小山上,当年地动山摇一声巨响,山被炸开了,学校建成了。从那天起蒲城一去不回地奔向现代化,这座滨海小城就靠着平山填海飞快地繁荣起来。
陶居然跟着靖如风走到学校后面的围墙——他从来没来过的地方,细细的铁丝网杵在这儿,脚下是乱糟糟生长的野草。
靖如风沿着铁网一直走到草丛最茂密的地方,铁杆锈迹斑斑,伸手一掀就敞开一道口子。陶居然低头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吃力地跨上陡坡,三五步爬到山坡顶上,风声刷然而起,视线豁然开朗——
高而阔的天空从头顶平铺而去,均匀的蓝色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白云浮在深绿色的丘陵之上,丘陵背后是望不见的海岸。零次栉比的建筑从山坡脚下延伸而去,伫立在规划严整的片区上,楼房表面的玻璃窗像鱼鳞一样泛着光,反射着城市的各个角落。东边的地标大厦尚未建成,空旷的架子仿佛鲸鱼的骨头。高耸的信号塔、五颜六色的广告牌、路灯和电线竿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彼此牵引、瞭望。车辆川流不息,如同城市的血液,井然有序地流动着。
“今天的风不错。”靖如风站在他身旁,俯瞰靓丽的城市。
“是啊,真好。”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风。野草深深,风吹草动,草尖齐齐指向一个方向,茸茸地刷在脚踝上,绿浪欢快地起伏着、抵消着。肺腑间尽是清凉的草香,时刻萦绕在耳边的窃窃私语和轰隆巨响都被风吹去远方,取而代之的是有韵律的呼吸声——城市的、大地的、他的、还有靖如风的。
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在高处俯瞰她的全貌。不知不觉中高楼大厦越建越多,邻里街坊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宽,自行车销声匿迹,连熟悉的人也不知道去哪儿。
“你家在这儿吗?”
陶居然愣住了,他的目光驻在那片暗淡的小区——与整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即将被拆掉的地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靖如风换了问法:“你是蒲城人吗?”
“是……”又是一阵沉默,他们好像都不是会聊天的人。
草地里的野花颤巍巍地摇摆,小巧的花瓣簇拥成一个白色的花团,像一根奶油味的棒棒糖。陶居然突然很想吃糖……他把自己飘摇的思绪拉回来,想找点话题:“你、你家是在这儿吗?”
“我出生在这里。”
陶居然的心往上提了提,有点儿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高兴,目光随着一只跳高的蚂蚱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我也是。”
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你喜欢这里吗?为什么转学?你是不是不喜欢学校?我也不喜欢。
是了,没人喜欢上学。
你喜欢风吗?你讨厌我吗?为什么帮我?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他低头看到靖如风的球鞋,造型很时尚没什么夸张的图案,看起来价值不菲。他自惭形秽地挪了挪脚,一小丛野草因此歪倒在地上,他知道它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可草地无缘无故秃了一块,他仍觉得内疚。
风越来越大,靖如风的衣服被吹得扑扑作响,头发朝一个方向拢过去。陶居然凝视着他,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不像同龄人的幼稚浮躁,不像成年人的成熟圆滑,也不像他一样暗淡无光……他像此时此刻风中的太阳,不热烈不耀眼甚至隐没在蓝天和云海之上,但你永远不会忽视他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铃响了,清脆的铃声融进风里,出乎意料的好听。陶居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他已经成功逃掉了一节课。他看向靖如风,靖如风说:“回去上课吧。”
陶居然知道他肯定不会回去了,像这样单独的相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草扑在他裤脚上,挠在他皮肤上,又痒又急,终于,他鼓起勇气:“你为什么帮我?”
他的眼睛黑亮亮的,眼型圆润眼尾下垂,透出一种紧张和窘迫,让靖如风想起邻居家爱冲人摇尾巴的小狗。
他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喜欢小狗。”
喜欢小狗?陶居然不明白,但不再问了。
他穿过铁丝网,面对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教学楼,忍不住回头——蓝天草野、清凉的风和阳光都将他抛弃了,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里。
靖如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抛过来一样东西。
陶居然幸运地接到了——是一颗奶糖。
“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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