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见深推开门时,画室里一片狼藉。
碎玻璃、撕裂的画布、干涸的颜料管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淡淡的血腥味。
汀逐南蜷缩在墙角,茶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发尾沾着凝固的钴蓝和镉红,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蛇,血肉模糊地暴露在空气里。
他的手腕上缠着纱布——不是医用绷带,而是被颜料染红的真丝领带,底下隐约渗出血迹。
谢梽尘跪在他面前,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长发,声音低哑:“南南,黎老来了。”
汀逐南没有抬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黎见深缓步走近,苍老的手指从大衣口袋中取出一块冰晶状的石头,放在地上,轻轻推向汀逐南。
“孩子。”他的声音像冬日的溪流,冷而清澈,“看看这个。”
汀逐南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抬起脸。
他的眼睛——浅褐色的虹膜此刻布满血丝,瞳孔扩散,像是蒙了一层雾。他的视线落在那块石头上,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这是……”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极地冰核。”
黎见深轻声道,“我三十年前从格陵兰带回来的。它永远不会完全融化。”
汀逐南的指尖颤抖着触碰石头,冰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收回手。
“蜕皮……失败了。”他低语,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黎见深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缓慢地坐在了地板上,与汀逐南平视。
“蛇的一生要蜕很多次皮。”老人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寓言,“有些蛇会在蜕皮时获得新生,鳞片变得更坚硬,颜色更鲜艳。”
汀逐南的瞳孔微微收缩。
“有些蛇……”黎见深继续道,“会在蜕皮的过程中死去。因为旧皮撕到一半,新皮却还没长好,它们卡在生死之间,最终窒息。”
画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
“但还有第三种蛇。”黎见深的目光落在汀逐南缠着领带的手腕上,“它们会在蜕皮失败时……选择冬眠。”
汀逐南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不是放弃,不是死亡。”黎见深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只是暂时……睡一觉。”
谢梽尘的指节攥得发白。
“南南。”黎见深终于伸手,轻轻覆在汀逐南的手背上,“你不是失败了……你只是需要冬眠。”
那天之后,汀逐南“疯”了。
不是歇斯底里的那种疯,而是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甚至比最初更严重。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颜料在墙上涂抹断续的词汇:“冰……冷……尘……”
他拒绝吃饭。
他会在半夜突然惊醒,赤脚站在窗前,对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自言自语:“蚺蛇……”
“ta……在哭。”
他撕掉了那幅“完美”的《蚺冰》,用碎片拼贴出一条新的蛇,蛇的眼睛是两颗冻住的蓝莓。
谢梽尘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学会了用汀逐南的方式交流——当艺术家蜷缩在画室角落时,他会递上一管温热的钛白颜料。
而不是强迫他说话;当汀逐南盯着腐烂的水果发呆时,他会安静地坐在一旁,陪他一起“观察衰败”。
有时候,汀逐南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皮肤,像是害怕他会消失。
谢梽尘从不挣脱,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梳理他的长发,直到他的呼吸重新平稳。
某个雪夜,谢梽尘发现汀逐南不见了。
他冲进画室,发现窗户大开,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
而汀逐南正赤脚站在窗边,茶红色的长发和单薄的睡衣被风吹起,像一面破碎的旗。
“南南!”谢梽尘的声音几乎撕裂。
汀逐南回过头,浅褐色的眼瞳映着雪光,清澈得可怕。
“尘。”他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幻觉。
“下雪了……蚺蛇可以冬眠了。”
谢梽尘的心脏狠狠一缩。
他大步上前,一把将汀逐南抱下来,用毛毯裹住他冰凉的身体。
艺术家的脚趾已经冻得发青,但脸上却带着奇异的平静。
“对。”谢梽尘紧紧搂住他,声音沙哑,“冬眠吧……我会守着你。”
汀逐南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茶红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
“等到春天……”他的声音轻得像雪落,“ta就会醒吗?”
谢梽尘收紧了手臂。
“会。”他回答,像在立誓,“一定会。”
黎见深离开前,给了谢梽尘一个小木盒。
里面是一把冰雕的钥匙,和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站在冰原上,身后是一条巨大的、半融化的冰蟒雕塑。
“这是我三十年前没能完成的作品。”老人说,眼神遥远,“现在……它是南南的了。”
谢梽尘握紧钥匙:“他会好吗?”
黎见深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冰裂纹般舒展:“有些蛇冬眠后会蜕皮成功……有些不会。但无论如何——”
他拍了拍谢梽尘的肩膀。
“冰雪终会融化。”
“而蚺蛇……永远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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