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寒暄,没有客套。苏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紧紧的攥着膝上的一个旧手袋,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可怕:“季辉,我得了癌,晚期,没多少时间了。”
他当时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抛出第二个,足以将他整个世界都掀翻的消息:“我打听过了.....你离婚了,没有孩子...”她的语气依旧平静,“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已经怀孕了,后来发现的时候,本来准备打掉,但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胎心....”这个时候她平静得语气里多了一丝温柔,“我舍不得,我没办法杀掉这个小生命......”她停顿,观察着对面人的反应,脸上充满了茫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给你生了个女儿,叫苏意礼,一一,今年十六岁了。”
女儿......十六岁.....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胸口。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茫然,还有一种迟来了十六年的、汹涌而来的父爱和责任,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晴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她极其缓慢地从手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袋,里面装着几根柔软的长发。
“这是一 一的头发。”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如果不信,可以拿去做鉴定。”她将小小的袋子轻轻推到他面前的办公桌上,像一个沉重的、无法拒绝的信物。
“今天我来找你,不是要求你一定要认她,也不是要你补偿我什么。”苏晴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那双曾经爱笑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个母亲最后的、近乎绝望的恳求,“季辉,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只能来求你,看在她身上流着一半你的血的份上......在我走后,至少照顾她到读完大学。”
“她还小,不能一个人.......求求你,好吗?”
回忆至此,车厢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季辉猛地从那段沉重的过往中抽离,心脏依旧因为那份震惊和痛楚而剧烈的收缩着。
......
时间在一种看似平静得节奏中慢慢的走,季辉,这个曾经陌生的父亲,开始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他从最初的谨慎客套,到后来自然地拎着菜上门,系上围裙下厨,做一两道拿手菜。
渐渐地,他留下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太晚,会在那个小小的客厅沙发上凑合一夜。沙发对于他的身高显然有些局促,但他从未抱怨。
一种微妙的三口之家的氛围,在这个曾经只有母女二人的小家里,悄然滋生。餐桌上有了更多的交谈,虽然大多还是围绕着苏意礼的学习、日常,但那份刻意的生疏感在慢慢消融。苏意礼发现,这个父亲记得她不爱吃香菜,会在她练琴时默默调低电视音量,甚至能和她讨论几句她喜欢的乐队。
她变得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习惯门口多出的那双男士拖鞋,习惯饭桌上多摆的一副碗筷,习惯在遇到数学难题时,身边有个可以请教的身影。那种尖锐的排斥和审视,被一种日渐增长的、带着些许复杂情感的依赖所取代。
她看着母亲脸上似乎多了些真切的笑容,看着这个家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更加‘完整’,心里那份‘他们终于和好了’的错觉叶越来越牢固。她甚至开始偷偷想象,也许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了。
腊月二十八,年味渐浓。
最近季辉几乎天天都来,家里前所未有的热闹。他带着大大的中国结和红灯笼,笑着说今年要在这里,和她们母女一起守岁。苏意礼脸上藏不住的雀跃,连日的温馨相处让她几乎确信,曾经那个不完美的家,正在重新粘合成一个完整的。
他们一起去逛了渝庆最热闹的年货市场,挤在人群里挑选春联和福字,季辉扛着买来的装饰,苏晴挽着女儿,三人手里都拎得满满当当,呵出白气里带着笑意。回家后,一起贴窗花,挂彩灯,小小的房子被装点得红火而温暖,充满欢声笑语。
第二天上午,季辉和苏晴说要出门办点年货,苏意礼不疑有他,还在家里兴致勃勃地整理着昨天买的零食,她想起今天是林大成最后一天值班,明天就要回深南了,她准备了一份小礼物想送去。
她拿着包装好的礼物下楼,走到单元门出口的拐角,却听到墙外传来父母压低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他们似乎刚回来,两人站在车前没有立刻上楼。
“查理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手术的意义不大......国外有新研发的靶向药......我们试试吧.......”是季辉的声音,沉重得像是灌了铅,“用这个药的话,就需要住院观察,一 一那边......”
苏意礼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猛的一沉。
然后,她听到了母亲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虚弱:“我考虑考虑吧......过两天再说吧,我现在就想好好的陪一 一再过最后一个年。”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积极治疗,费用你不用考虑,有我呢,”季辉明白苏晴的顾虑,语气里带着安慰,“一定还有办法的。”这句话也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苏晴轻轻地“嗯”了一声,两人的对话也从这刻停止了下来。
这段对话像淬了冰的针,狠狠的扎进苏意礼的耳膜,瞬间穿透四肢百骸。
两人的脚步响起,苏意礼攥紧手上险些掉落的纸袋,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让她浑身发抖,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快速缩进楼梯下堆放杂物的狭窄阴暗角落里,紧紧的蜷缩起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她死死的咬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
癌。扩散。最后一年。住院。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母亲日渐消瘦的身体,总是疲惫的神情,父亲眼中深藏的忧虑,他们频繁的两人出门不带她的借口,都是去医院的......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起来,组成一张狰狞而清晰的真相之图。
原来所有她眼里的温馨和睦,都建立在一个即将崩塌的基石上,那么父亲的出现,不是追回,是什么?这个她满心期盼的、团圆的‘家’,背后竟是这样的真相。
季辉和苏晴没有发现异常,短暂的停顿后,传来他们上楼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听起来如此沉重,苏意礼躲在阴影里,听着脚步一级一级远去,直到听见房门被钥匙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她终于瘫软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不知道在冰冷的楼梯底下蜷缩着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被掏空般的钝痛,苏意礼慢慢地站起来,腿脚因为长时间的蹲坐而发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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