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她正在场院里搬运摘下来的葵花盘,忽然被孟香兰提起来,连拖带拽拉进厨房,按在那只平时用来洗衣服的木桶边。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已经烧上热水,一旁的凳子上放着一身新衣服。孟香兰像是憋了一肚子火,踢了她一脚,骂道:“晦气东西,赶紧把身上的虱子洗掉,闻闻你那一身馊!洗干净了换上衣服!”临走前,孟香兰扭住她一只耳朵警告道:“待会儿给我把嘴闭上,乱说话我扇死你!”
平时她是不被允许在家里洗热水澡的,孟香兰觉得浪费柴火浪费水,她只能用冷水擦一擦。
这会儿,颜清也不想分析孟香兰为什么突然反常,能洗个热水澡是她最大的愿望。她拿起舀瓢,兑了一桶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一场。
洗完澡,刚换好衣服就被孟香兰推搡着到了堂屋。
那里,姜晓曼正和冯鑫聊着天。当天,姜晓曼穿了一件淡紫色连衣裙,脸上带着淡妆,看起来高贵清雅。见到颜清,她立即停止了和冯鑫的聊天,向她走来:“小宝长高了。”随即皱眉:“怎么还是这么瘦?”孟香兰在一旁心虚讪笑:“这孩子天天在外面疯跑,也不好好吃饭。我老说她,抽条长身体不能不吃饭。嗨,说不动,都有自己的主意!”
姜晓曼笑:“阿姨过几天去台湾,给你带点那边的滴鸡精,补补身体。小宝还想要什么?”
听到姜晓曼要去台湾,冯鑫和孟香兰眼睛都亮了,立刻盘算着能从中捞到多少好处。唯独颜清,听见那声久违的“小宝”,鼻子酸楚。她花了很大力气才憋住了眼泪,没让自己露馅。
这时候她注意到,姜晓曼座位旁边还坐着一个男孩,正低着头玩游戏机。
那是她和乔熠第一次见面。当时的乔熠才是个少年,有着那个年龄段特有的圆润微胖,中正平和的面孔看不出多少姜晓曼的影子。
呆头呆脑的颜清被孟香兰推了一把,才将一盘生黄瓜端过去。
“吃黄瓜吗?”她腼腆又生涩地问。
乔熠沉浸在游戏机里,无暇分神,不感兴趣地说了句:“不吃。”
姜晓曼敲了一下儿子的头:“这都是天然无公害的,不识货!”然后自顾自捏了一只啃起来:“又脆又甜,儿子你尝尝!”
乔熠瞥了一眼黄瓜,顺带视线上移,瞥了一眼端黄瓜的颜清,嘟囔了句:“都没洗干净,泥巴还在上面。”颜清心里一凛,不知道他是指黄瓜还是指自己。
第一印象,乔熠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小少爷。
颜清开学前,姜晓曼又带着乔熠来了一次。那一次她除了送来让她补身体的营养费,还带了一份礼物——一台笔记本电脑。颜清惊呆了。
冯鑫和孟香兰笑得合不拢嘴,赶紧从乔熠手里接了过来,生怕对方临时后悔似的,嘴上还装模作样说:“我帮小乔拿着,哎呀挺沉呢!”
姜晓曼摸着颜清的头,柔声说:“现在可以接触接触电脑,但是别玩游戏,不能耽误学习,知道吗?”
姜晓曼说这话时,颜清看到冯一鸣躲在孟香兰后面笑,肥腻的厚嘴唇间露出磕坏的半个门牙。
冯鑫假模假式留姜晓曼母子吃饭,姜晓曼笑着说儿子挑食,要去吃垃圾食品,就道了别。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颜清不知道哪来一股勇气,忽然从孟香兰怀里夺过电脑,疾步追了上去。
她仰着头,眼睛红红的:“阿姨,我用不到电脑,您拿回去给乔熠哥哥用吧。”
姜晓曼起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这是给清清买的,清清留着。”
乔熠也笑起来:“妈,这小丫头怎么傻傻的?我有电脑,比你这个配置好多了。你就别客气了,拿去用吧,学习是够用了。”
颜清紧紧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可他们没能读懂她眼神中的含义,只是笑着和她告别。
颜清背后,孟香兰脸上僵着一个尴尬的笑,待姜晓曼走远了,那僵笑变成令人胆寒的阴森。
颜清结结实实挨了顿毒打。
乔熠的高冷人设并没有维持多久,颜清很快发现他是个挺容易接近的人。她不用小心谨慎地维持卑微的姿态,乔熠也不因为他们身份不同而表现出一丝丝轻蔑。甚至,两人偶尔还会通通电话。
电话里,颜清再三向姜晓曼送她电脑的事表示感谢,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谢谢”,乔熠却转移话题说:“我现在晚上不吃饭,只吃一根黄瓜,减肥。饿的前胸贴后背,但是我确实瘦了。哥这个毅力,啥干不成?……”到末了,才别别扭扭加上一句:“你家黄瓜挺甜的,下次多给我拿点。”
乔熠不会想到,他帮忙给颜清选的笔记本电脑早被冯一鸣据为己有,没白天没黑夜地在房间里玩游戏。家里网络不好,冯一鸣为了要连网打游戏,跟冯鑫孟香兰大闹一场。冯鑫跑去和姜晓曼卖惨,说家里没网,颜清想上网搜学习资料都不行。姜晓曼立即出钱给他家通了网。
颜清的日子还是磕磕绊绊地过着,勉勉强强凑够一点学费,勉勉强强填饱生长发育期容易瘪下去的肚子。即便如此,她心里仍旧多了一份期待。她想,自己读书脑子不算坏,只要能读出来,一定有可以报答姜晓曼的一天。
然而世上好像真有“命运”这回事,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概念再一次让颜清见识到了厉害。
几个月以后,姜晓曼又来看过她两次。颜清敏锐地察觉到,姜晓曼和以往不太一样。她依然会关怀颜清的生活,向颜清询问近来的学习情况。可在听颜清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时不时走神,叹息。
再后来,姜晓曼一连许久都没来过孟水村,连一通电话也没有,也没有再邮寄吃穿过来。
孟香兰讽刺地说:“大善人去哪儿了?善心让狗吃了?”
冯鑫阴恻恻地盯着颜清:“你跟姜晓曼说什么了?”
颜清胆战心惊:“我没有。”
冯鑫狞视着她:“让我发现你乱说话,皮给你剥净!”
又过了许久,颜清都以为姜晓曼把自己忘了。
一天中午,冯一鸣摆生日宴,颜清被勒令打扫卫生和做饭,一切就绪后颜清就被轰出家门。
颜清无处可去,独自来到村头后山坡上的关岳庙,坐在庙前复习课本。然后她远远看见,姜晓曼出现在孟水村村口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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