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府上种了不少松柏,好让这寒冬腊月里除了沉默的砖瓦还能有些生气。
柒络披着粉色披肩,提了个食盒,念春空着手跟在后面,叫人看了摸不着头脑。
可这里是丞相府,这个行事奇怪的姑娘是他们家的嫡姑娘。
他们姑娘在府里做出什么事都算不上稀奇,路过的下人看了说不定还会暗暗羡慕念春这差事当得可真是轻松。
念春看着柒络提着食盒的手来回换,知道她身子受损,没什么力气。
柒络偏要逞强,非要自己拿着。
更别说昨夜里柒络迟迟难以入睡,今早顶着乌黑的眼圈便出门了。
念春叹了三次气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你若是累了,给我拿着就是了。”
柒络摇摇头拒绝:“不必,我亲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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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江天唯院子的时候,刚巧瞧见他在和府上的一位少爷说话。江天唯先看到柒络主仆二人,眼角一弯,温声唤了声:“小柒。”
柒络比分别时瘦了很多,衣裙都有些不合身了。面容还似从前那般精致,时常含笑的眉眼今日却有些忧郁。
江天唯和慕容晖都在看柒络,见她除了瘦些,精神不大好,似乎没什么大问题,两人都放心了。
慕容晖是长公主的第二子,家中排行第四。
柒络没想到自己的四哥慕容晖也在,轻声道:“四哥,天唯哥哥。”
不过柒络转念一想,四哥比她大三岁,还在国子学读书,听说江天唯来了,过来叙叙旧似乎没什么问题。
照理说,她长兄也该来见见客人。可是近来父亲和长兄都很忙,忙到她病成这样都没时间来看几次。
“这样冷的天,你怎么到这边来了?想见天唯让人传句话就是了。”慕容晖是在说柒络,可眼睛却看向江天唯,那意思不言而喻:
都到你这院门口了,不让我们进去坐坐?
慕容晖来时,江天唯正要去找柒络。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了慕容晖,江天唯不想留人,想着应付几句好去见柒络。
这边还没打发走,柒络就到了。
江天唯接过念春手里的食盒,侧身给几位让路:“来屋里说,别冷着了。”
柒络没动,叫住兴冲冲往院里走的慕容晖:“哥哥。”
慕容晖闻声自嘲一笑,得,这丫头胳膊肘往外拐,赶他走呢。
“哎呀,怎么这个时辰了。先生让我做的文章还没写完,午后他还要看呢,我先走一步,你们慢聊。”
慕容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念着自己小妹这些日子恹恹的,他这个当哥哥的就让让她。
江天唯神色如常,像是信了慕容晖拙劣的借口,转而说起食盒,问道:“你这是带了盒茶点吗?”
他方才接过来就闻到了茶点的香甜,以为柒络是带来喝茶闲谈的。
柒络没什么反应,淡淡说了句:“求你办事,拿点东西贿赂你。”
“那倒是辛苦念春提这一路了。”江天唯仔细看着柒络的反应,没错过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内情。莫非不是念春一路提着来的?江天唯又道:“也辛苦小柒费心又费力。”
柒络轻哼:“我只拿了半路,还是念春更辛苦些。”
念春瞥了一眼柒络,她家姑娘拈酸吃醋都到她头上来了。
“好了好了。你支开你哥哥,到底要我帮你做何事?”江天唯及时打断食盒的话题,不然争起来没完没了。
念春将食盒里的茶点摆出来,又让下人去添壶热茶。
柒络头埋得更低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事。江天唯眸色一沉,不再嬉皮笑脸。
“你可还记得龙志瑞?”柒络微眯眼眸,语气里满是怨恨。
龙志瑞?江天唯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
哦,是今年暮春,柒络在浔阳城外救的那个不知身份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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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络是二月里的生辰,才过完及笄礼没多久,她就瞒着父母偷偷跑去浔阳。
她身边跟着暗卫。
暗卫没阻止她往外跑,给长公主递了信。
长公主又在柒络房里找到了柒络留的信,直接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浔阳的别院。
柒络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到了浔阳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就被长公主在信里一通训斥。
柒络又不敢真的顶撞母亲,写了信赔罪,把心思全放在了重伤不醒的龙志瑞身上。
依照柒络自己所言,她救这个人并不是一时兴起,是因为这人带着慕容家送出去的一柄长剑。
那柄剑并不是什么宝剑,恰恰相反,那剑并不实用,拿来剑舞尚可,行走江湖太次了些。
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剑穗,那穗子是柒络幼时编来玩的,觉得好看,挂在剑上送人了。
换言之,这剑只有慕容家和收剑的一方才知这其中的玄机。收剑的人也不过是逗孩子开心才收下的,哪里会让人带在身上。
当日江天唯问她送的是什么人。
柒络说:“忘了,只记得是蓬莱阁一个漂亮的师姐。”
江天唯诧异问道:“你怎会认识蓬莱阁的人?”
柒络拿起一块茶点准备往嘴里送,先回了江天唯的话:“我祖父年轻时和蓬莱阁掌门偶遇,两人投缘,就一直都有联系。”
江天唯的脸色白了几分,神色严肃起来:“小柒。”
“嗯?”柒络嘴里嚼着茶点,忽闪着睫毛瞧江天唯,等他往下说。
“蓬莱阁,半年前被灭门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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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志瑞怎么了?”江天唯隐隐觉得柒络身边蛰伏着许多看不见的危险,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
“我看见他了。”柒络抬起头,眸中果真带着一丝怒气,“就在京城。他不应该出现在京城。”
可他出现了,还好巧不巧地与柒络打了照面。之后没多久,慕容老太爷带着柒络去山上寺庙,下山回府的路上出了意外。
柒络抓住江天唯的袖口,急得眼睛泛起泪花:“天唯哥哥,我没办法不疑心他。当日我跟他说,自此之后再不会有瓜葛,他又知道我是京城人。”
江天唯看着柒络一双白嫩的手抓着自己的袖口,不敢拂开又拘谨得很:“你想怎么做?”
柒络收回手,神色如常,并没有要哭的样子:“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他。”
“你又假哭。”江天唯松了一口气,不知是因为柒络方才的动作还是因为这事并不算难办:“我会帮你找。”
柒络抬眼见江天唯一脸轻松,心知他大概是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的,天唯哥哥。我想你带我离开京城,我亲自去找。”
她在说什么胡话?
江天唯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姑娘了。她不是最重情义?怎可能做出离家这种事?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亲自去找一个不知去往何处的人,这是实在不像她的作为。
哪怕她平日贪玩了些,总去浔阳,可浔阳是长公主的封地,不仅有慕容家的别院,还有不少长公主的人看护柒络。
说到底,柒络一直生活在家族的庇护下,依赖父母兄长。她平日里小打小闹的,旁人最多说柒络顽皮,可她从不给家里惹大麻烦。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要离家?
难怪柒络这些日子闹得这样凶,长公主也是不肯松口的。
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姑娘突然要离家,长公主哪舍得让自己的掌上明珠流落在外,平白受人欺负。
柒络在京城里是拘束了些,家里限制她外出。她自小没几个知心的好友,京城里差不多岁数的小姐少爷,她怕是只记得名字,一个都不认得。
倒也奇怪,柒络伶牙俐齿,生得好看,性格也好,是很讨人喜欢的。若没有丞相和长公主的阻拦,柒络本可以在京城里处得风生水起,出个门都前拥后簇的。
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人家只晓得丞相有个幼女像极了母亲,问起名字,大家都说不出来。
柒络的名字取得晚,外人又没见过这位嫡小姐。若非今年柒络的及笄礼请了不少皇家子弟到府上,大家简直要以为这位嫡姑娘早就夭折了。
如此看来,慕容家似乎有意让京城众人忽略柒络。可柒络不丑不傻,甚至可以说聪慧。自小学的比京城大部分的官家女子都要多,是用心栽培的。
刻意藏起来的明珠。慕容家也是有秘密的,或者说,柒络身上还有秘密,甚至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有时间还是稍微查一查吧。
江天唯笃定丞相和长公主瞒了柒络一些事,不过多半是为了保护柒络。
江天唯不回话,柒络眼底才亮起的微光暗淡了下去,她以为江天唯和她父母亲一样,都要说服她乖乖留在家里。
江天唯不忍看到柒络这样垂头丧气,跟她说起这其中的利害:“小柒,你若是离了京城就等于离了丞相和长公主的庇护,不能再使小性子了。”
柒络弱声答:“我自是晓得的。”
江天唯这下看出来柒络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打算了许久,长叹一声道:“你既都已考虑妥当,我会帮你与丞相周旋,但是长公主那边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丞相是男子,江天唯更有把握些。柒络是长公主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宝贝疙瘩,江天唯自认没什么资格去代替柒络劝说长公主。
闻言柒络亮着眸子抬眼问江天唯:“此话当真?你愿意帮我?”
柒络的样子像极了溺水的人猛地发现手边有一根稻草,明知可能没什么用,还是死死抓住不放。
江天唯非但没觉得好笑,反而更加心疼。她自小养尊处优,想要什么动动嘴就行,长这么大以来,大概是第一次被父母这么强硬地拒绝,尝到了孤立无援的酸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天唯道。
“我信你。日后你若做了小人,我决不轻饶你。”柒络说这话时已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毫无顾忌。
合该是这样的。
她是慕容丞相和乐宁长公主的独女,长兄又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乐宁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皇帝是柒络的亲舅舅。在整个南霄国,她的身份都是数得上的。
只要不去触碰底线,她可以游走在规矩之外。
规矩是有权有势的人定的,因而柒络最是不守规矩,可也最是守规矩,没几个人敢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越是底层的人,越是忌讳未婚男女私交。
柒络并不在乎,整个慕容府也不管柒络是不是和男子单独相处了,会不会过分亲昵。只要她没受伤,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了。
有时候江天唯会想,兴许以后柒络跟家里说要养男宠,慕容家都会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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