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放下,不要多管闲事”,还没等季香凝做出选择,一道冰冷的声音陡然传来。
季香凝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覆黑巾的黑衣人,堵在门外的阴影里,盯着她。而更暗的角落,隐约还有人影。
季香凝下意识看向怀里,小娃娃顶多两岁多的样子,跟她小弟当年的年纪差不多。她望向黑衣人,紧张地问“你是要救他还是要杀他?”
“与你无关”黑衣人背在身后的手斜了一下,季香凝看到了明闪闪的刀光。
她抱着孩子的手一紧,声音因紧张变得异常干涩“你要杀他?可他这么小,你下得了手?”
黑衣人嫌她多事,耽误时间,便回头看向身后。暗处的人抬下了手,做了个砍的动作。黑衣人看的同时,季香凝同样也看到了。
这时候,她的大脑已没有任何想法,一切都全凭本能去行动。如脱兔般先发制人,抱着孩子凌空一跃,双脚带着风声扫向那人头部。
那人“咦”了一声,闪身后撤。紧跟着挥刀杀向季香凝。
季香凝本就没指望能踢到他,无非也就是想逼他让路,趁着他那一撤,风一般夺路而去,也不敢往家的方向跑,直接在城里绕圈子。
她拼了命地往前跑,不敢回头,但后面的脚步声却紧追不放,且不止一个。
跑着跑着,她竟跑到了季府墙外。她脑海灵光一闪,想到季府有一个只她跟季堂知道的藏匿之处。她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攀上墙外的一株大树,在来人追到树下时,一个飞纵,跳进了季府。
墙外,三个追逐的人影紧跟而入。
现在的季府,是熊槐去年重新修缮的,有个郑国商人打算买下,半年前付了一点订亲,但后续一直没下文。熊槐曾派人到郑国去寻他,却没找着人,没找着,不代表人家就不要了。所以,这院子一时半会处于无主的状态。
三人进来,立即分头寻找。一人跳上房顶,两人在下面逐个房间逐个角落查找。可是找遍了各处都不见人影。
其中两人跟一人请示“公子,人会不会跑了?”
被称做公子的人,身材挺拨高挑,露在黑巾外的眼眸,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他低声缓慢说道“她看到我们了,小孩儿杀不杀无所谓,她必须得死”
“可是,我们去哪儿找她呢?”一个人问。
公子沉默着没接腔。
另一个负责在屋顶观察的,嘀咕道“不该跑出去的啊。能从里面翻出去的地方不多,也就前院银杏树那,可我一直盯着的啊,难不成,这府里有其他隐秘的藏身之处?”
公子握着刀柄的手一紧,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几年了,他已把那个地方忘记了。可是那儿只有他跟香宁妹妹知道,外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
“你俩出去再找找,然后汇合兄弟们撤离。不用等我”公子对两个兄弟说道。
两个兄弟相互对视,有点担心“公子,你要干嘛?外面这么乱,你不跟兄弟们在一起,怕不安全”
“没事,我心里有数,顶多一半天我就回去”
两人闻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两人走了好久,公子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眼睛望着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曾是他以前的卧房,他的睡榻下便藏着个隐秘之处。是他为香宁妹妹做的,连他父母和三个兄长也不知。
刚逃进来的女孩子,会恰好躲在那里吗?她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呢?他不敢往其他方面想,这几年,他已被仇恨折磨得麻木了。
公子慢慢摘下黑巾,脱下黑衣,露出里面的浅色衣袍,步履缓慢地朝那个方向走去。自国破,他这是首次进来。这个地方,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也有最可怕的噩梦。
他亲眼目睹母亲和三个嫂嫂欲被楚军凌辱,被逼自戕,又被楚军砍了头。亲眼目睹那些与他朝夕相处的侍女侍从被杀被砍头。更亲眼看到他年幼的侄儿侄女也被砍下可爱的脑袋。
更清楚地听到,那些楚军兴高采烈地一边数着人头,计算能得多少奖励。一边还相互竞争比赛,看谁杀的人多,谁砍的人头多。
他发疯一般与那些禽兽厮杀,若不是侍从将他打昏带走,他的人头肯定也是其中一个。
这几年,很多时候,他都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每一次梦醒,会象记忆中那样,一家人依然围坐在桌前。
父亲和母亲居中而坐,三个哥嫂,五个侄儿三个侄女,分别按序排坐于两侧。
他的父亲与母亲一生恩爱,没有纳妾,他们一家至亲,很少有争执和矛盾。一直是夔国出了名的模范家庭。是女孩子争抢着要嫁进来的家庭。
他一直为有那样的家庭而自豪。
别人家,都是男人当家做主,在他家,他父亲虽是将军,威名显赫,可回到家,却总是没有原则的顺从母亲。
母亲家世一般,性格随性,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说笑就笑,很多时候,象个没有定性的小孩子。
但她美得惊人。不管任何时候,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让全家人举手投降。
可是,那样的美丽被残忍抹灭了。
同时,也抹灭了他对人类的善意。
季堂一掌推开卧房的门,惊讶地发现,屋中没有想象中的凌乱,他知道去年,熊槐将这儿重新修缮了,也知道有人要买下这里。可是那个买主被他暗杀了。他不喜欢这里,却也不希望别人住进来。或许有一天,他会选择一把火将这给烧成灰烬。
季堂站在曾经的卧榻前,有丝恍惚,仿佛听到母亲的叫声“堂儿,堂儿...”
他留恋地不肯从那丝恍惚中清醒。
良久,他合衣躺在了床上。
季香凝抱着孩子缩在狭小的空间。床榻下本是黄木砌的完整一体。她八岁那年,不知发什么疯,非要季堂哥哥挖个洞让她玩。季堂哥哥一向对她言听计从,但又不想惹自己母亲生气。便偷偷地趁晚上睡觉时挖。
挖好之后,又做了门,门里面有栓头,门上方留了透气的洞眼,床单落下,脚蹬挡上,任谁也看不出来。
季香凝躲进来时,很自信,不会被任何人找到。可刚刚听到脚步声时,她还不由自主地紧张了,担心万一被人发现。她正紧张地琢磨着如何应对时,却察觉到来人躺到了床上。
季香凝猜测,这应该不是刚才追自己的人。可这会是谁呢?为何恰好这么巧,刚好在今天这样的时间过来呢?
季香凝想不明白原因,但最后却逐渐有了一个幻想,莫非....上面的人是季堂哥哥?
一想到这个可能,季香凝心脏砰砰急跳起来。恨不能立即站到来人跟前,看看他到底是谁。可万一不是呢?她抱着怀里软软的小身子,纠结得一颗心要蹦出体外。
时间慢慢流逝着,季香凝觉得好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最终,颤抖着手去摸栓头,她等了季堂哥哥那么久,她不想放弃这唯一的希望。大不了她陪这小奶娃一起送命。这一刻,她只想着季堂。
季香凝小心拉开栓头,打开门,挪开脚蹬。抱着孩子弯腰爬出来。
床上的季堂合着眼一动未动,但神经紧绷。
屋中漆黑一片,季香凝即使站在床边,也看不清床上之人的相貌。但能看清楚床上之人一袭浅色衣袍,她记得很清楚,先前追她的人都一身黑衣。看来此人应不是追自己的那些人。
季香凝松了一口气,往门口退了几步,才轻声试探地叫道“季堂哥哥?”即使错认,只他一人,她倒也不怕逃不掉。
季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香宁妹妹?真的是香宁妹妹?
“季堂哥哥?”季香凝以为床上人睡得沉,又提高了一点音量。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季堂。他从床上坐起身,回了一声“嫇嫇?”
得到回应,季香凝反倒不吱声了。一听这称呼,她就知道确实是季堂哥哥无疑,嫇是好的样子,这是季堂哥哥七岁时给她起的昵称。只他一人这么唤她,母亲也不曾。
这几年,她天天做梦都想跟季堂哥哥相见,但等真见了,却又恍如做梦让人不敢确信。
季堂走下床,黑黝黝高大的身影,向季香凝移过来。季香凝傻傻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似乎停止了转动。
季堂把她怀里的小孩子接过来,放到床上,然后将她紧紧抱住,紧得似乎想将她跟自己融为一体。
“嫇嫇,你真的是嫇嫇?”软香在怀,季堂觉得自己浑身厚实的冰壳,都被重逢的喜悦给击碎了。
他熟悉而亲昵的称呼,也打破了两人几年未见的陌生。
季香凝反手抱住季堂,原本是想问他为什么一直不来找自己,是不是忘了自己,又为何恰好在此,她觉得有好多话好多问题要问,可一张嘴,却变成了哭声。
她从小很少哭,而且因为爱逞强,即使哭也不在人前哭,可这会儿,她哭得歇斯底里。
她有太多无法与人言说的痛苦,这会在季堂面前,全部涌了出来,漂泊的心似乎也终于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让她卸下了所有伪装。
她哭得季堂手足无措,怎么都哄不住,急切中,竟笨拙地去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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