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确信

10.确信

萨埵吩咐得干脆,看来婆娑之行只能先缓缓了。

暮卷闭上双眼,自从知道放云峰血案后,她已经不再轻易弹泪。

很快,暮卷就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她本就没什么身外之物。

临行前,她只是将《梦华婆娑纪》深深锁进妆奁;又将那赤绶玄玉佩裹在绢布中,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藏入怀中;最后摸了摸头上的玉簪。

这些便是她的全部。

月夜,萨埵师父带着阿念和暮卷步入迷瘴中,嘱托二人紧跟自己,然后将解阵口诀细细向暮卷讲述了一遍。

暮卷听明白,原来这是萨埵自青州道门听来的一点奇门术法,加上婆娑教的身识之辨,辅以山间瘴气这一天然屏障而独创的一种迷阵。

暮卷入迷瘴后,只觉其中雾气弥散,高林密布,根本看不清前行之路。

师父和婆婆就在她身前半步,但白雾浓郁得只掉一步就可能迷失方向。

好在月色明亮,她沿着师父的口诀,东行西出,前遁后返,只跟着月色在丛林间洒落的影子辨认出一条小径。

这路久未经人迹,草蔓裹足难行。

一行人好不容易穿出迷瘴,暮卷但见天地一宽,月色朗照江水。

原来莲溪之水蜿蜒出谷后,悬垂而下,尽数汇入寒江。

当年重返沉月谷,萨埵才反应过来青州老道士让他“循寒江而上”,正回到了沉月谷莲溪所在,他不得不感慨梦华道门玄幽,其中恐怕藏了许多世外高人。

出谷之后就是一处崖壁,站在其上就能看见寒江之水浩浩荡荡穿行山野间,两岸密林相连,虎啸猿啼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正是皓月当空、天光万里,暮卷一时竟被这景象惊得失了言语,暂时忘了昨夜的期期艾艾,只觉得胸中一口长气要喷出才能慰藉这辽阔天地。

萨埵知她入谷时痴病还未痊愈,很多事情都不记得。后来又在谷中避世多年,少见这般朗阔天地,当下必然是有所感悟,也不急催,只是扶着阿念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师父……”暮卷喟叹,“这便是沉月谷外吗?”

萨埵也长舒一口气,他也许久没出谷了。

梦华这般旷世风光,当年他云游十年,倒是领略过。

如今与这美景久别重逢,心中也有感触,“是啊,这便是梦华。”

阿念婆婆也远远望着山景出神。

十年前,苗州异兽成灾,她家中老幼遭山中虎精吃尽,她本欲自投虎口与家人团聚,遭虎啃食半边面庞,痛得昏死过去后被路过的萨埵所救。

只是毁了面容,伤了口舌再不能言语。她原本心灰意冷,直至后来救下了暮卷,对这孩子生出了许多感情,才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婆婆想到,十年前进谷时候,她还是壮年,如今却已老迈。心中虽唏嘘,但好在当时入谷之人都在身旁,自己还能照顾着他们。

不然,这世间恐怕早就没了她的留恋之处。

三人在月色下安静坐了一会。

直到星光渐隐,眼看天色将晓,这山川留待以后来欣赏罢。

暮卷起身,回头看到一旁的婆婆靠在萨埵肩上睡着,师父则微闭双目半跏坐定。

听到她起身,萨埵师父睁开双眼,问道:“要走了吗?”

暮卷怕打扰婆婆休息,本想坐回去,可婆婆听到萨埵的声音也睁开双眼,起身要去拿行李。

师父将行囊揽在手中,向东面一指,示意二人跟着他走。

暮卷上前搀扶阿念婆婆,她和师父有功法护身,行路自然不会太累。

但婆婆是寻常妇人,怕是不能应对这种远行,暮卷紧紧扶好婆婆,好让她省些力气。

从沉月谷出来,沿寒江东行,普通人脚程一日一夜才能行到眠泉县。暮卷架着婆婆,跟在师父身后。催动凝霜之后,借着临仙浮之势,倒是黄昏时分就赶到了眠泉县。

后半截婆婆体力不支,师父便背着她前行。只不过两人年纪都不轻,到了县上都是气喘吁吁,难以为继。

按照师父所说三人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师父手中还有些银钱,是当年闭谷前舒原燎所赠。

舒原燎原本以为这号好云游的老僧在谷中熬不住,留点资财好让他带自己煌儿出谷游玩时所用。

结果没想到萨埵一闭就是十年,往日谷中有他与阿念种有蔬菜,喂了鱼苗。舒原燎又疼惜自己的儿子,三天两头往沉月谷送东西。

萨埵虽然拒了很多,但也足够他们在谷内安稳度日,带入谷的这点银钱便留了十年。

如今倒是够他们一路前往丹羲派的脚行路资,只是买不了马匹车辆。

第二天,暮卷见婆婆实在体力不支,思来想去,浑身上下只有这身衣裳值点钱,找了家裁缝铺想去问问。

裁缝铺女掌柜对暮卷这身月白缎衣并不感兴趣,县中用得起这类衣物的人不多,上面的刺绣技法也非一般人家所需,她留着并无用处。

凑巧的是,暮卷在铺子里正遇见了眠泉县县令家的女公子。

她见暮卷生得漂亮,面容不施粉黛也皎白若月,一双眼睛星光闪烁,便对暮卷生出许多好感。

那女子又细瞧暮卷衣袍素美,刺绣不凡,鬓上玉簪也非俗物,便猜测她或是临时遇上难处的高门贵女,有意结识。加之她也确实喜爱刺绣一道,愿意以银钱换取,并令掌柜在铺子中取了一套寻常仕女穿戴的青衫雅服相赠,叫暮卷不至于寒酸。

暮卷原本要自己出钱买下,却被那女子拦住,她笑意盈盈,双眼弯成月牙,“我与女郎颇有缘分,一见如故。今日幸得淑人华服,岂有不以礼待之的道理。”

暮卷被她一套繁文缛辞绕晕,她随着师父婆婆在谷内生活,少听这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公子见暮卷不语,进而坦诚相待,“我乃眠泉县县令颜氏次女,女郎不嫌弃的话可唤我如锦。不知女郎闺名何谓?芳龄几何?”

暮卷皱眉,大概猜测她是在问自己的名字和年龄,思来想去也不知怎么修饰文辞,干脆直愣愣回答,“暮卷,十八。”

颜如锦倒是被暮卷这般直率给逗笑了,她平日结交的内阁闺室女很少说话这般直白。

她不由得对暮卷生出了更多好奇,便出言道,“如锦十七,按齿序唤你一声暮卷阿姊可好?”

暮卷没有拒绝,只是在想师兄也算江湖世族,说话好似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颜如锦又客气问道,“我见暮卷阿姊气度不凡,想必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是小妹才疏学浅,也不知暮氏是何州世家?”

一长串的说辞让暮卷头昏脑涨,她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又如何回答,思索片刻,想起之前师兄称呼她是沉月谷暮卷,便回应,“沉月谷暮卷。”

女公子见她神色坦诚,应当不是说谎,只是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沉月谷在何州何郡,所处何在。

“沉月谷……小妹倒是孤陋寡闻了,不知与这眠泉县相去几何?”

暮卷挠挠额前碎发,也不知该怎么跟她形容,就只好将自己来时的路简单描述了一下,“眠泉县往西百里,江边崖上林间谷地。”

听得此话,女公子倒是惊了一下。

眠泉县西面百里外,已属流雪山域,但其上寒气四溢,其下迷瘴丛生,少有活物,周边乡民都很少往那去,寻常人更不知道山中还有一片谷地。

但巧在她是县令女儿,早从父亲那听说当地有一处私产属于丹羲派二房商坊主舒原燎,舒先生奉养世外高僧,家中长子随高僧在谷内清修。

颜如锦也知道这些年父亲经常协助舒原燎往谷中送东西。

一开始父亲对舒原燎并不在意,他虽是县令,但也是正经官身;舒原燎虽是统御商坊的丹羲派二房商坊主,但他既非掌派,而商贾终究失于正道。

后来县里主簿好意提醒颜县令,丹羲派两房的主母白芜、白蘅都是已故大司农白伯靖的女儿,而白氏独子白凌燮如今在朝堂依旧身居少府监,对丹羲派多有照拂,丹羲商坊也有朝廷的生意,颜县令这才与舒原燎殷勤了起来。

如锦迟疑,从未听闻谷内还有个十七八岁的貌美女子,心中揣测莫非这暮卷是舒氏私生庶女?

但舒原燎与夫人白蘅两情相悦,家中更是连妾室都没有,如何可能?

好在如锦也算见过场面的世家女,很快便藏好狐疑,亲昵称呼暮卷,“原来是沉月谷的暮卷阿姊。”随即试探着问道, “数月前,我父亲曾助丹羲二房商坊主舒先生前去谷地迎接麟儿,只是竟不知谷中还有阿姊这般的妙人。”

暮卷听得如锦言语中提到丹羲二房商坊,反应过来追问详情,“丹羲舒家最近可有什么大消息?”

“这……不知阿姊问的是哪件?”如锦疑惑,“月前丹羲派两房内斗,传言甚嚣尘上,最后还是少府监白大人亲自出面居中调停,才让两房握手言和,安稳下来……”

暮卷失望摆摆头,“不是这个。”

如锦心中明白,看来此女并非舒氏人,不然不会对丹羲两房之事毫无反应。转而又开口说道,“那阿姊问的,可是十天前丹羲派与瑾方阁约定结亲的事吗?”

听闻此话,暮卷心底轰然一塌:看来是真的……

她缓缓抬眼,直愣愣望着颜如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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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中莲隐记
连载中秦卷衣 /